黄海海战后,李鸿章更是信心全无,自称:“以北洋一隅之力,搏倭人全国之师,自知不逮。”因此,他又提出:“海军快船、快炮太少,仅足守口,实难从令海战。”注30并指示丁汝昌:“有警时,丁提督应率船出傍台炮线内合击,不得出大洋浪战,致有损失。”注31明确地表示要避战保船了。
自日军窜犯辽东以后,战局每况愈下,旅顺岌岌可危。十一月十三日,丁汝昌奉命率舰抵旅顺探查,但形势已不允许他在旅顺多停留,便于当天返航威海。十四日晨,各舰鱼贯驶进威海北口,定远在前,镇远继之。适连日西北风盛,又以定远先行分水力大,航标被推向东南,镇远驶靠舷左侧之航标而进,遂被礁石擦伤多处,伤情严重。注32即由上海请来外国技师赶修,连修一个多月。始勉强补塞,但已不能出海任战。时战局方棘,而海军首重铁舰,镇远管带林泰曾以巨舰受伤,有负重任,忧愤自杀。杨用霖被任为护理左翼总兵兼署镇远管带。镇远与定远本是姊妹铁甲,作战时必须相互依持,如今镇远既伤情如此,定远势难独自攻战。这样,舰队更只能困守在威海卫港内了。
在此期间,针对北洋舰队的状况,李鸿章拟采取一些补救措施。但是,这些措施不是不见成效,就是计划落空:
第一个措施,是任命洋员帮办北洋海军提督。十一月十五日,李鸿章电丁汝昌:“顷札马格禄帮办北洋海军提督,帮同认真办事。若遇海战,务奋勇御敌。……即传谕各管驾以下员弁谨受指挥。”注33马格禄是英国人注34,本为拖船船长,在天津大沽间驾驶拖船,对海军战守一窍不通。此人嗜酒如命,终日沉溺于醉乡,以酒徒而闻名。李鸿章轻信了德璀琳的举荐,委任他帮办北洋海军提督。对此,马格禄的同事英人泰莱评论说,“以斯人而当斯任,实乃可悲之蠢事。”注35后来,到日军进攻威海卫时,马格禄先是毫无作为,每日求慰藉于杯中之物,后则积极鼓动投降,促成了北洋舰队的覆没。
第二个措施,是聘用“挟奇技来投效”注36的洋人。这就是李鸿章的顾问毕德格所举荐的两个美国人宴汝德和郝威(或译作浩威)。他们在来华途中曾被日人扣留,后被释放,与毕德格同船到达上海。毕德格极称:“稔知其人”,而李鸿章此时正一筹莫展,徒然坐困愁城,闻之大喜,令丁汝昌察看。他对此颇寄希望,认为:“如在威(海)试果能有效,沉其快船,亦转危之机。”于是,批准宴汝德、郝威二人经烟台去威海。他们到烟台后即“密录十事”:“一、在口岸造炮台,精强水师不能攻入;二、运兵登岸,敌不能看见;三、打沉敌船,停泊开行皆能打沉;四、活捉敌船,使不受伤;五、经过敌炮台,使敌不能看见;六、经过敌设水雷处,无险;七、使雷艇靠近战船,敌不能看见;八、改制商船如同精强战船一般;九、四十八点钟时候,能将炮台口岸布置严密,并不用炮台、水雷;十、能毁近水炮台。”注37并提出,中国如愿聘用,须先预付一万元美金。丁汝昌以事关重大,不敢擅自做主,请示李鸿章:
“责成太重,把握尚无,应请宪酌。”这分明是一桩丑恶的骗局,李鸿章却认为:“无论其办法有无把握,不妨试验,留之必有用处。”注38宴汝德、郝烕二人被聘用后,一面以到国外购买药品为由,拖延试验毁“敌船”的时间,一面根据简单的机械原理,搞一点喷水的试验,以蒙蔽中国官员。其“办法是在艇尾上建造一部喷水机,舰在海面上行驶时就会喷出水来,可是经过试验,并没有什么实效”。注39及至威海卫吃紧,宴汝德便携巨额订金而去。郝威自愿留下,得到批准。后来,就是这个郝威提议假托丁汝昌的名义作投降书,并亲自起草。李鸿章指望靠洋人的“奇技”来创造奇迹,终未能如愿以偿。
第三个措施,是奏调南洋水师主力舰只到北洋助战。战争初期,曾有人建议调南洋数舰到北洋听差,以壮声势,李鸿章皆未采纳。经过黄海海战,北洋舰队“失船五号,余多被损赶修”,“暂无船可战”,李鸿章始通过盛宣怀向翁同龢呼吁,请旨电饬南洋“暂调南琛、南瑞、开济、寰泰四船至威,旅帮助守护,暂听北洋差遣,以济眉急”。注40在翁同龢的支持下,朝廷于九月二十九日批准了北洋的请求,谕“暂调南瑞、开济、寰泰三船迅速北来助剿”。注41第二天,两江总督刘坤一便以“东南各省为财富重地,倭人刻刻注意”,“前敌饷源均关大局,不敢不兼筹并顾”注42为由,要求免派。清廷左右为难,只好将此事暂时搁置起来。十一月七日,即大连湾弃守的当天,李鸿章致电督办军务处称:“海船现仅修好六只,小雷艇仅二只可出海,力量夙单,未便轻进,致有损失。”注43清廷见局势日危,再次电谕南洋,商调四艘战舰北上助剿。署南洋大臣张之洞不便硬拒,便提出要北洋派人“将此四轮管带全行更换”,因其“皆不得力,炮手、水勇皆不精练,毫无用处,不过徒供一击,全归糜烂而已,甚至故意凿沉搁浅,皆难预料”。并激昂慷慨地表示:“统之率以北行,无论胜负如何,必能拼命一战,为北洋助一臂之力。舍此四轮亦所不计矣!”注44实则此皆非由衷之言。李鸿章以此电告丁汝昌,丁复电称:
“查南洋船所缺何项人才,未能悬揣,且往返亦需时日。该船历年操练已久,亦非不能驾驶出洋。应请电致香帅,速饬行速炮、快四船迅将领配一切赶紧备齐,并子药军火多储速配,迳驶来威。昌即酌添得力员弁,再筹会剿。”注45往返电商多日,而旅顺已危在旦夕,张之洞却顿食前言,拒绝派舰北上。当清政府筹办三洋海军之初,左宗棠曾经为之担心:“若划为三洋,各专责成,则畛域攸分,翻恐因此贻误。”注46不幸而被他言中了。李鸿章借调南洋舰只以加强北洋舰队的计划终告失败。
旅顺口陷落后,北洋舰队局促于威海一港,所游弋之处亦不过西至登州(今山东蓬莱),东至山东半岛东端之成山头而已。此时,丁汝昌虽屡被参奏,然仍积极备战。他向各舰发布了如下的训令:
“一、现在新补炮员,技艺尚未娴熟,各舰长务令急于练习,以至精巧,而期临事必中。
二、各舰长公余之时,宜悉心讲求战术,通力画策,勿托空议。
三、各舰所需之弹药火器,务在威海领收存贮,以备缓急。
四、各舰所需之小修理及零星要具,务于威海机厂办之,并着该厂急制应用。
五、煤炭、淡水,各舰皆须满载其量,以为随时出航之准备。
六、凡有动作,皆须敏捷,勿得稍涉缓慢。”注47同时,还整饬军纪,密缉奸细,严禁海军官兵酗酒赌博,明令所有舰员非公务而上陆者处重刑。
从当时威海设防的情况看,尽管北洋舰队力量大为削弱,但日军要想从海上攻入还是极其困难的。威海防御的弱点仍在陆路,而陆上炮台则归陆军指挥。恰恰在陆上炮台的防御问题上,丁汝昌与威海陆军主将戴宗骞发生了尖锐的意见分歧。他们争论的问题有二:
一是如何防御日军从陆路进攻威海的问题。戴宗骞提出了“御敌于境外”之策。他说:“却敌于境外,尚可以战为守,若纵敌深入腹地,彼则尽锐环攻,我则势成坐困,与其束手待毙,曷若先发制人?”注48 并准备将威海陆上防务交丁汝昌兼管。戴宗骞“御故于境外”之策并非不好,但抽调主力去打游击,必使后路炮台陷于危殆。
因此,丁汝昌提出“游击之师不得不仰仗抚军”,并规劝他打消主意:“尊意倭逆万一登岸,吾仲已选锐卒,以备亲率迎剿前路抵御,固为得机得势,惟兵力过单,恐后路不足为固,诚以为虑。委以鄙人照料,临事在海分调船艇,犹惧不能悉当,岂有余力指挥在岸事宜?伏念威海陆路全局系于吾仲,卓宜持重,总期合防同心,一力固守,匪惟一隅之幸也。”注49李鸿章也不同意戴宗骞率队远出,严令曰:“戴道欲率行队往岸远处迎剿,若不能截其半渡,势必败逃,将效湾、旅覆辙耶?汝等但各固守大小炮台,效死勿去!”注50但是,戴宗骞仍不愿改变主张。丁汝昌已经看出这一点,因电李鸿章称:“戴道意,敌无论何处登岸,以抽绥巩军队驰往剿捕为重。惟地阔兵单,万一不支,后路炮垒设一有失,为贼所用,则各军舰势难支。”注51戴宗骞则进一步申述已见:“鉴于大连湾守兵不并力陆援,旅顺诸军不据南关岭而株守营墙,均以失事……宗骞来往察度情形,仍求中堂俯采愚者之一得,准备因地审势,自酌战守。虽布近局,仍扼外险,宁力战图存,勿坐以待困。总之,一拚比较略有所济,以报中堂。”注52在他的一再坚持下,李鸿章的态度有所改变,同意他派三个营前路抵御,说:“东军、戴道三营均打游击,只要真打,可牵贼势。”注53无论是戴宗骞还是李鸿章,部对敌人确乏正确的估计,以区区三营之众怎么能“牵贼势”呢?不过,丁、戴关于威海防御之策的争论,倒暴露了二人之间久已存在的不和。尽管李鸿章极力调和其间,劝之曰:“师克在和,宜虚心和商。”注54然欲消释前嫌,又淡何容易!
二是关于拆除龙庙嘴大炮的问题。先是,丁妆昌发现威海南帮炮台的布防存在严重问题:在三座海岸炮台中,皂埠嘴、鹿角嘴二台皆有长墙地沟保护,“惟龙庙嘴炮台隔在墙外,上有高冈,敌若抄后,实难守住”。因此,他与南帮炮台守将刘超佩相约,“水陆共护此台,倘万不得已,拆卸炮栓、钢圈底,归鹿角嘴炮台,免致为敌所用”。注55当日军将迫近威海时,丁汝昌见情况危急,又“挑奋勇安插其中,暗备急时毁炮”。注56并拟先将各台备用钢底、钢圈取存刘公岛上。因此事未商于戴宗骞,引起他的极度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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