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绘有黄龙图案的筒中取出敕书,连同其英文译本交给伊藤。伊藤亦打开锦袋,将敕书及其英译本交于李鸿章。李将日方敕书交卢永铭看,将英文译本交李经方、罗丰禄看,并与之低语交换意见。双方对敕书皆未提出意见。于是,李鸿章令罗丰禄宣读拟请停战的英文备忘录,希望“于开议和约之始,拟请两国水陆各军即行一律停战,以为彼此议商和约条款地步”注5。伊藤对李鸿章的提议并不感意外,答以,“此事明日作复”。注6
随后,双方便转入一般的谈活。伊藤博文先就中国敕书无皇帝署名事加以发挥:“余所带之敕书上有我皇上之亲署,而中堂之敕书只钤御玺,而无御笔签名,毋宁乃为阙典。”又谓:“前张、邵二使未完成使命,持节空自归去,余等甚感遗憾。然于当时,其敕书既不完备,又似未诚心求好,方产生如彼之结果”。并问李鸿章,“此次贵国修好之心诚否?”李鸿章极力表白说:“我国若非诚心修好,必不派我;我无诚心讲和,亦不来此。”继发表大篇议论:“贵我两国乃东洋之两大国,同种同文,利害攸关。贵国近年进步极速,侪身泰西各邦之列,实令人钦羡不止。然如贵大臣所深知,我国虽待革除之弊甚多,然实行之中不如意事常十居八九。我国与贵国提携,共图进步,借以与泰西争衡,防止白色人种之东侵,此乃两国之共同愿望。今虽一时交战,终不可不恢复和平,且冀更进而为亲睦之友邻。切望贵我两国将为东亚之两大强国,以与欧美持久对抗。庶几变今日之不幸为两国深交厚谊之基础也。”
“此次战争,实获两个良好的结果:其一,证明欧洲式之陆海军组织及作战方法,并非白种之民所独擅,黄种之民亦可应用并取得成功;其二,贵国之长足进步,使我国从长夜之迷梦中觉醒,得益匪浅,此实为贵国促成其发奋图强,帮助其将来之进步。我曾审时度势,上疏论列,然未能如贵国之收到实效,殊以为憾。今我国人虽有多数怨恨贵国,而我对贵国反多感荷。缘我国有识之士,鉴于今日之大败,必有所觉悟。倘能恢复两国之和平,以其唇齿相依之关系,促进国家之兴盛,永保东亚之和平,则足以实现两国之宿愿。贵我两国之外,东亚尚有何国耶?我国虽属老大,诚能完备其海陆军,开发其无尽之宝藏,并与贵国相互合作,则与欧洲列强分庭抗礼亦非至难之事。”注7
对于他的这番议论,陆奥宗光评论道:“他所谈论的虽然只是今日东方政界人士的老生常谈,但是他如此高谈阔论,其目的是想借此引起我国的同情,间用冷嘲热讽以掩盖战败者的屈辱地位,尽管他是狡猾,却也令人可爱,可以说到底不愧为中国当代的一个人物。”注8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中日两国人民终将会友好下去的,然在此际大谈中日提携之道,实无异于缘木而求鱼,对牛而弹琴。不过,李鸿章以战败者的身分向敌乞和,尽力表现出恢宏的气度,以掩盖其艰难的处境,也是不难理解的。
李鸿章在发表长篇议论之后,提出向国内发密电的问题。围绕着发电问题,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又有一番对话:
李:“本大臣有电回国,奏明业已抵达及会谈要旨等,可否?”
伊藤:“中堂之要求可格外通融,前张、邵二氏来此,本大臣未曾允电。”
李:“多谢厚意。张、邵二人以敕书不完备,致未完成使命,我深感惭愧。彼二人毕竟不熟悉对外事务。”
伊藤:“中堂谓张、邵二氏对外国事务生疏,而张氏曾任驻美大臣多年。”
李经方插话:“张大使不过一个普通公使,从未担此大任。”伊藤(目视伍廷芳):“张、邵之失败,此人亦不能无过。”(此时,伍廷芳赧然。李鸿章大笑,又似干笑。)李经方为伍辩解曰:“伍参赞乃奉命自天津随行,未预闻敕书之事。”
伊藤:“无论预闻与否,既系随行,亦难辞其咎。”
李:“若当时贵大臣不提出此带专门性之异议,我亦未必不顾年迈之躯而前来贵国也。”
伊藤(微笑):“忽视外交上专门性事务者,不仅贵国而已,他国亦间或有之。中堂应该承认,不遵守外交之惯例,不能受到应有的礼遇。”
李:“贵国上有圣明之君,下有辅弼之贤相,故国运昌隆。而我国尾大不掉,徇私舞弊,积重难返,兴利除弊至难也。”
所谓“全权不足”,本是日方破坏广岛会议的借口,而李鸿章却承认是中国的过错。伊藤博文则借此而辱使臣,讪笑中国,表现极为无礼,而李鸿章竟不敢置一词之辩。于是,在春帆楼的会议桌上,一方颐指气使,飞扬跋扈,一方低首下心,昵訾栗斯,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此日,还商定李鸿章一行将于明日上午十时住进引接寺,下午继续谈判。会谈结束时,李鸿章又对伊藤博文说:“方才交贵大臣之备忘录,望明日口头答复之。”伊藤答称:“谨悉。俟详阅后,当以口头或书面答之。”遂散。时为下午四时十五分。
三月二十一日,为中日双方之第二次谈判。是日下午二时三十分,双方全权大臣复会于春帆楼。中方出席者为李鸿章、李经方、罗丰禄、伍廷芳、马建忠、罗庚龄六人,日方出席者为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伊东已代治、井上胜之助、中田敬义、陆奥广吉、郑永邦七人。会谈开始后,伊藤说:“对昨日中堂所交之备忘录,兹提出书面答复。我已译成英文和汉文,可先读英译。”随即亲自朗读英译之日方复文。此时,李鸿章取汉译之日方复文读之。陆奥从旁插话说:“译文以英译为正译,汉译或有不清晰之处,如需罗道台翻译,请为中堂译之。”罗丰禄遂拿起英译复文,逐字逐句地译成汉文,并加以解释。李鸿章等端坐倾听。日文复文的主要内容是:
“大日本帝国全权办理大臣体察目前军务情形,并顾虑因停战所生局面,兹将停战要款胪列如下:日本军队应占守大沽、天津、山海关,并所有该处之城池堡垒,驻上开各处之清国军队,须将一切军器、军需交与日本国军队暂管;天津山海关间之铁路当由日本国军务官管理;停战限期内日本国军队之军需军费,应由清国支补。既允上开各款,则停战日期、停战期限及日清两国军兵驻守划界并其余细目,应即行议商。”注9
当时,清廷最迫切期望的是停战,伊藤、陆奥早知其意,因此故意提出这种明知不会被接受的酷苛条件,以迫使中国方面打消停战的念头。
李鸿章听完罗丰禄的口译后,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为之大惊失色,口中连呼:“过苛,过苛!”注10他再三向伊藤博文恳商,几乎近于哀求:
“贵方所指之天津、大沽、山海关三地,实北京之咽喉,直隶之锁钥也。倘贵军占此等要地,我方则反主为客,岂不令人有宛如异国领土之感?”注11
“前承贵国请余来此议事。我之来此,实系诚心讲和,我国家亦同此心。乃甫议停战,贵国先要踞有三处险要之地。我为直隶总督,三处皆系直隶所辖,如此于我脸面有关。试问伊藤大人,设身处地,将何以为情?”
“我两人忠心为国,亦须筹顾大局,中国素未准备与外国交争,所招新兵未经训练,今既到如此地步,中日系切近邻邦,岂能长此相争,久后必须和好。但欲和好,须为中国预留体面地步,否则,我国上下伤心,即和亦难持久。如天津、山海关系北京门户,请贵国之兵不必往攻此处;否则,京师震动,我国难堪,本大臣亦难以为情。”注12无论李鸿章怎样乞求,伊藤决不松口,并限定于三天内作出答复。下午四时二十分,李鸿章离席,遂各回住处。
当天,李鸿章即致电总理衙门,告以日方的停战要款。三月二十二日,电达北京,光绪“为之动容”,欲至宁寿宫谒见慈禧,而“慈躬未平,逡巡而退”。是日,奕劻、孙毓汶、徐用仪先散,“往各国使馆商酌”。各公使皆以先索议和条款为要。于是,议定以此意电复李鸿章。二十三日,翁同龢和孙毓汶各出一电稿。经传看后,用孙毓汶稿。翁同龢深感“措词不易也”。注13其电曰:
“阅所开停战各款,要挟过甚。前三条万难允许;必不得已,或姑允停战期内认给军费。但恐只此一事仍难就范。昨令奕劻等与各公使面商,均以先索和改条款为要。可告以中朝既允议和,无不推诚相与,可允必允,无须质当。其停战期内认给军费一节,可以允许,若彼仍执前说,则以难允各条暂置勿论,而向索和议中之条款。务将朝廷诚心议和之意,切实讲论,婉与磋磨,总以先得议款为要。”注14
此电于当天下午六时三十五分打到马关电报局,至第二天中午始送交李鸿章。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三时,中日全权大臣举行第三次谈判。双方出席人员同于第二次谈判。李鸿章提出宣读对日方之复文,即取汉文正本交给伊藤博文,将英文译本交罗丰禄,令其读之。复文表示对日方“所复停战节略内要款情形,万难照办”,并谓:“本大臣尽心议和之始愿,从未稍减。以期两国和局之早底于成也。”李鸿章既将停战之议搁起,便要日方出示和款。伊藤答应第二天交阅。四时十五分,谈判暂告结束。
在此日的会谈中,伊藤博文突然询及台湾之事,表现出对台湾的极度关心,引起了李鸿章的警惕。当时有如下的对话:
伊藤;“我国之兵已向台湾行进,但尚未接来自南方之消息,情况难明。不知台湾之民如何?”
李(突闻“台湾”二字,面讹惊愕之色,故作镇静):“诚如贵大臣所知,台湾居民有客民与土人两种。客氏多来自广东,占十分之四,最为强悍。土人居十分之六。几日前议及停战,贵大臣不肯轻许,盖为出兵台湾之故欤?”
伊藤(微笑):“决非如此。”
李:“贵国倘占台湾,英国将不甘心,奈何?”
伊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