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的路通往海边码头,是比驿道还宽四五尺的大道,如今也是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人不多见,倒是狐鼠乱窜出没的多。
先行绕镇西赶到西溪镇南面的贼人骑军,由一名李蜂头的亲信秦姓部将率领,他留下十数人马守在镇东河沟边,其他的百多骑很快越过收割完稻谷的水田,堵住往西南方去泰州治所海陵县的驿道,在镇外一里的路上停下。
绕镇东而过的贼兵骑军,则由另一名早先时青手下叫郭璋的部将率领,他留一百骑守在往码头的大官道上,带着另一百骑赶往镇南与秦部将会合。
两位部将碰头后,都让手下自去休息,他们俩也一起在路边坐下。
不多时,镇北方向隐隐传来“轰轰”的雷声,秦部将朝北面的天空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地说:“这鬼天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太阳,又还是冬天,也会响起雷声,你道怪不怪。”
“是有些奇怪。”郭璋漫不经心地咬着一根干枯的草梗,信口回答说:“就拿九月在高邮城外捕拿行刺大帅的刺客那一战来说吧,那雷左不打右不打,高邮城那么高出好几丈的门楼不打,却正正地打在田四将军避雨的槐树上,幸亏有人替田四将军挡了灾,他才没死于那个天雷之下。依我看,出了这些怪事怕是不大好的兆头,今年的天时好像对我们‘忠义军’不利。秦将军,我们得小心些才好。”
秦部将好像对这样的事不是十分有兴趣,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假寝,嘴里喃喃地说:“老郭,你也太多心了吧。管他呢,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去操那些心干什么,反正有一天过一天就是。大帅将来打天下坐上宝座时,只要我们死不了总会有福享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全都由不得我们做主呐……”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竟然打起呼噜睡着了。
郭璋心里暗暗好笑:“此人自恃是大帅的亲信,一惯是任意胡为,大约昨夜在女人身上发泄得过分,这么冷的天也能在荒郊野外睡得着……”
镇北轰轰的雷声渐渐消歇,两刻后完全静止,二百多人或在路上,或寻较厚实的草丛,有坐的、有学长官模样和身躺下的,就是没一个站着的人。他们的马大都扎好了前脚的限步马绊,吃完了眼前还显绿色的草后,也在主人的驱赶下各自往有嫩草的远处走去。
天还早得很,此刻午时刚过才是未时初,镇里也还没有什么动静。按这些贼兵的经验,最起码要等到稍后入镇的骑军占了各处出镇的路口,步军进镇搜集人货财物之时,外围堵路的他们才能进入,去分享财货女人。
正在他们等得心焦难耐之际,右侧响起马嘶声。
或坐或躺的贼兵往响声处看,见了来骑上大都是本军杂乱的服色,便不再留意懒洋洋地各自歇息。
郭璋站起身手搭凉棚张望,眼尖的他看清三百左右本军的骑兵里,行在最前面的还有一二十个身着武士服的人夹在其中,他们穿越只剩稻茬的水田,不紧不慢地向这里驰来。
郭璋口中自问:“这是怎么回事,郑大将军转性了,没一下子突入镇中大抢特抢,反而将他的手下派到后头干什么。唔,那些人说不定是大帅身边的探子,定是有什么急事派他们来招我们回去的。不管他,且让他们到了身边,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再讲。”
和屈荣他们一起来的亲卫哨长,在镇东由屈荣出面对那百名同是原时青部下,去年十一月被李蜂头收编的同袍一说,根本就没费什么唇舌,他们就一致同意跟屈荣一道投入“双木镖局”。
哨长与屈荣和几个拥队商量之后,便合兵一处向镇南行来。
看到贼兵们如此懒散,哨长心中大喜,向随来的亲卫们使了个眼色,看清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掏出腰间的家伙,便将手铳按下击锤提在手中。准备好后向屈荣等人吩咐说:“屈兄弟,我们不动声色过去,到了他们身边时你指给我看那些是李蜂头的亲信,让我们来对付他们。你们则向这些人喊话,若有不听敢于异动的,直接杀了以除后患。”
屈荣远远看到郭璋和秦部将两人,对哨长指点道:“大人请看,那两个就是我们骑军的部将,躺着的姓秦,原本只是个小拥队,李铁枪收编我们后就派他来成为我们骑军的部将之一。另一个坐着的叫郭璋,年纪既大又无甚能力,只因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唯唯喏喏,所以李铁枪对他放心得很,仍让他当了骑军部将。其他新来的几个拥队、旗头等只会狐假虎威欺人,最是不得人心不足为虑,到时候看准了杀掉几个就能控制大局。”
马队行到路边五六丈处,屈荣高声向散坐路上的贼兵们高叫:“各位同袍,这次打粮已经失手,西溪镇请了‘双木镖局’来保护他们,我们镇北面的马步军都被打败,降了‘双木镖局’,领兵的郑将军也已死于‘双木镖局’的‘神雷’之下。大家不如和在下一道投了‘双木镖局’,免得平白在此冤送性命。现在降的还可和我一样受敬重,稍迟再想降时,则是俘虏的名份,多少会有些罪受了。”
本来坐在地上的郭璋乍一听屈荣的话,不由大为吃惊。跳起身直向屈荣使眼色示意,嘴里大声骂道:“浑小子,你是患了失心疯么,竟然不知死活地说出这样叛逆的话,还敢不思逃命远走高飞,稍时捉住你送到姑姑那里,你会死得惨不可言。”
姓秦的部将也被屈荣的叫声吵醒,他只听到屈荣叫大家投双木镖局的后一段话,也在郭璋骂声中跳起身,抓起地上的腰刀便朝屈荣冲来,暴喝:“好贼子,自己反了还不算,竟敢来此蛊惑军心,须是饶你不得。”
秦部将冲出四五步,耳听“通通通”连续三声大响,左胸、右腹和右肩部连受三下重击,他在前冲的身体一顿,往后退出一步,再顿一下,然后踉跄前行了几步,右手软软垂下以刀支地,低头呆望胸腹肩三处渐渐扩大的血迹,好一会后才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将铳口移近嘴边吹散轻烟的哨长,吐字不清地问:“你……你们是何……何……来……来路……”
话未问完,“哗”地一声水花四溅中,扑身还有数寸水的稻田中,手脚蹬动了几下,随着咕噜、咕噜的一连串气泡冒起,抽搐抖动片刻后便安静下来。
哨长从容撬出弹壳收入腰间挂的小囊袋,眼睛扫过呆在原地的贼兵们,缓缓装入一颗子弹大声问:“还有谁想反抗的,站出来。”
屈荣以手指向路上的几个人叫道:“兄弟们快做决定,愿投‘双木镖局’的请放下兵器向镇内走,有人会接你们去进食。快走吧,迟则来不及了。你、你、你,还有你呀,别光是站在哪儿发傻,还不放下手中的刀往镇里走,等着吃板刀面么?”
另几个人也向自己熟识的人叫:“三幺子,你小子才十多岁呢,想死也得过几年鸟子长毛尝过女人的滋味后再死呢,还不走,真的要等死啊。”
在他们的呼叫下,慢慢有人轻轻放下手中的刀枪,开始向西溪镇移动。
哨长他们二十多个亲卫已经把短铳收起,取下背着的长铳把枪托抵在肩上,眼盯着还没动的人全神戒备。
“砰”,离屈荣十多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摇晃着丢下手里的长枪,掩住右胸嘶声叫:“我才不信……”
“砰砰”又是两声大响向四周传出,那年轻人叫声未完就一头栽下。
这几下清脆的铳声,让正走向西溪镇的人浑身一震,脚步稍顿。他们身后传来屈荣的叫声:“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看见没有,镇里已经有人出来接你们了。”
来回巡视了几遍,除十多具被火铳击毙的尸体外,路上已经再没有人。
哨长背上长铳,提着手铳对屈荣说:“屈兄弟,请你们的人捉回四散的马匹,收拾起地上的刀枪等物,我们先护着这些人回去。”
待屈荣他们都分头走后,哨长向聚在身边的亲卫喝道:“我们走,在他们的后面慢慢跟上,以防有变。”
林强云心情沉重地走回镇外的壕沟前,对迎上来的部将说:“你们留下些人守卫炮队,其他的人全都去帮忙吧,那里我们只有不到二百人,恐怕要收降千余贼兵会出问题。”
走进镇内,林强云找在到监镇衙门内与齐县丞一起喝茶闲聊的沈念宗,不顾齐县丞探问的目光,直直走到沈念宗面前问道:“叔啊,眼看着数十人在那里降又不肯降,打他们又不冲上来打,你说我该怎么办?下令杀了他们到底是对还是错?”
看到林强云精神恍忽的样子,沈念宗知道他这位宝贝侄儿又钻进牛角尖里去了,站起来把林强云按到椅子上坐下,问道:“你认为可以把他们放了吗,若是觉得放了他们予人予己都无甚妨碍,那就放掉他们便是。”
“不不不,这些人千万放不得。”林强云摇动双手,急声应道:“他们对李蜂头可忠心得很,君华叔说他们对什么事都麻木了,已经变成了只会听令行事,不问其他的动物。若是放了他们的话,李蜂头下令要杀人,他们就会提刀乱杀一气的。”
“那把他们都杀光不就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沈念宗呵呵笑道:“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只会成为李蜂头的杀人工具。少了他们,李蜂头的工具就少了一些,无辜的平民百姓也能在刀缝里多一线生的机会。”
高邮,扼楚(州)扬(州)运河,地当淮南北往南来的交通要冲,是大(长)江至淮水间往来的要害。这里早在西汉即已置县,隋大业中一度移治下阿溪畔的樊良镇,唐初迁回旧所。
唐代这里曾发生过两件引人注目的事,一是光宅元年(公元684年),武后废唐中宗,欲圣衷独断。徐敬业谋乱起兵扬州,双方军队对峙于城北的下阿溪。
另一件是唐懿宗咸通九年(公元868年)庞勋反唐,率部过浙西入淮南。淮南节度使令狐綯属下李湘,劝其利用高邮运河岸峻水狭之势,设伏邀击。
两个月来,高邮城内人满为患,这段时间因了李蜂头的打粮军四出劫掠,附近宝应、天长、兴化三县,以及界首、樊良两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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