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坐着的人见林强云当先走入,他看清这位年轻人身后的陈君华、沈念宗和张国明,脸不禁有些动容,连这几个年长的都跟在后面,这年轻人必定是林飞川无疑了。立即站起身,做出一副很恭敬的神态,拱手目注四人入厅。
林强云站到上首的主位前并没坐下,而是很感兴趣的对这位严实的使者仔细打量,心里暗暗叹道:“这人的身材比君华叔还高,差可比得上叔了。但却不似叔般的高瘦,壮实可以比得上君华叔。还有一股不弱的气度,像是主掌人们生死,经常发号施令的人。唔,此人不像使者……”
林强云笑了,他对那人客气地说:“我是叫你严实为金紫光禄大夫呢,还是称你为济南府治中(州府司马的别称)大人啊?”
此言一出,不但那位自称为使者的大汉吃了一惊,连沈念宗他们三人也露出一脸惊奇的神色:“强云(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位使者就是严实本人,难道见过他不成?不可能啊,强云以前从未到过福建路以外的任何地方呐。”
林强云不等那人回答,似向那位使者大汉,也似是向天下所有人宣告般的大声说:“我,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也是这山东半岛三州的东主林飞川。”
厅内的四个人,除了那位使者低下头不言不动外,其他三个人全都愣愣地看着林强云,一脸的惊愕。
那位使者初见林强云时,心里还笑话:后面的三个人也还罢了,一个粗壮大汉身上有股淡淡的杀气,从他这股不很浓的杀气中可以看得出是个领兵的军将,心忖此人只怕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村夫,只能作为阵前冲杀的小将,不具将将之材。
另一个文官,看他一身官服为暗绿色,想必再怎么也只是从九品,最多也就九品的小小地方官罢,就算有点作为也有限得很。
再一个高而瘦不露骨的中年文士,可能是四个人中最厉害的谋士型人物了,以自己数十年与金、蒙、宋三国打交道的经验,相信也不难对付。
至于这个为首的年轻人么,相貌平凡得和一个农夫、工匠没什么两相,毫无威势,毫无气质,毫无人主之像,怎么看也没有一方霸主的样子。若非他身上的衣着稍好些,只怕就是走在街上,除了穷急了而且不长眼的偷儿会去打他的主意外,可能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吧。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看来不铭一文的年轻人,他竟然一开口就说破了自己的身份,在自己心惊时的瞬间,又狂涌出一股莫可沛御的强大气势。这股气势强大得令人心惊肉跳,其中有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威严,也有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还有一股狂烈得可以摧毁一切,说不上是什么的肃煞之气。使得自己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站稳不致跪下地去。此刻他不要说与其对视了,甚至连正眼朝那个位置看一下也不敢想,更没法抬头,只能诚惶诚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同时这位使者也感觉到,自己对面站立的粗壮大汉身上,也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与年轻人相抗。凌厉的杀气!没错,这是一股自己极为熟悉的杀气。
使者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一二十个嘴巴,心里大叫:“天呐,这股杀气比那蒙古可汗封的国王木华黎都不差……我平素自以为精明强干,看人的眼光十八九不失算中,竟然会看不出这两个人的气质……”
陈君华在林强云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惊奇的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化,开始还笑眯眯地看那位严实的使者会如何应对。可林强云第二次一开口他更觉得不对了,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让他不得不运劲相抗,好在这股压力维持的时间不是很久,稍显即逝,没让自己太过难堪。这时陈君华才想到,为什么林强云会有这么大的气势,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强悍了,连自己也差点为之屈服。
林强云这一现即隐的强者之气,对张国明的心理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本来就对林强云敬若神明,身为公子的人具有如此气势他认为是再自然不过了。这时他也只是觉得公子越来越有人君的气质,从内心里为公子,为自己,也为根据地的细民百姓感到高兴。
沈念宗显然是心理上早有准备,脸带微笑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林强云停了一会,让自己积郁在心头的气息平静了一下,和声道:“这位,不管叫你什么,看在我们都是汉人一脉的份上,而且你的年纪也大了些,还是尊你一声严老兄吧,请坐下说话。有什么事慢慢讲,把你要暗中投向我们的原因和理由都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以便我们决断。”
那位大汉应了一声“是”,却没到椅子上坐下,而是踏出两步站到厅中,面向林强云拱手低头,用一种很沉重的声调述说道:“林东主说得不错,在下确是山东严实。各位也许都知道我的过去,我严实也许在各位的眼中是个反复无常,为了一己私利的卑劣小人,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可我严实自己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一方黎民百姓。各位可曾知道……”
“公子,公子在哪里,他如今怎样了……”这几天带着水战队出海巡视半岛周边,顺便操演海战的张本忠,满身大汗的一把推开要拦阻他的护卫队员冲入厅内,看到林强云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紧张得通红的脸露出笑容,一屁股坐下地双手捶打自己的胸脯,流着泪大笑道:“公子没事,公子没事了呀……哈哈……吓死我了……”
林强云急抢前几步,扶起张本忠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拍着背部问道:“累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歇息,到时候我张嫂看到你又黑又瘦的,还不要骂死我呀。”
“唉,我是急的呀,今天一回到码头,听说公子昏迷不省人事,我就赶回胶西城。”张本忠一副夸张的表情:“还好,还好,总算公子没事,不然的话,别说倔牛儿他妈,就是丫头也会拿出她的小刀子跟我拼命。”
看着林强云和几位属下亲密的举动,严实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待到林强云坐回原位,再三请严实坐下,他才侧身坐了一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各位可能不知道,蒙古兵从前每次到中原各地抢掠,都是先大杀青壮男丁,再抢掠金银财物、分押驱奴户(妇孺和对蒙古人有用的工匠,由蒙古人分为奴隶),对于农田、水利、桑蚕和房屋建筑则肆行破坏,所有能烧、能毁的,全都烧毁然后返回他们的地方。”
张本忠道:“这话说得对,蒙古人就是如此对待我们的。”
严实:“蒙古人如此作法,是想把我中国作为他们的一个大牧场,杀出大片无人居住的地带,以适合于他们的放畜。在下尝闻,蒙古军法规定,每当攻城略地时,敌方‘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既克,必屠城而杀之’。”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严实悲愤的放大声音:“我们汉人在金朝,也并不比蒙古人治下好过多少。女真人的猛安、谋克人户除当兵外,不与赋役。女真人与汉人争讼,只就女真人理问。在官吏的选举、升迁,女真人享有种种优惠特权。禁止汉人收藏军器,平毁中州城橹。把汉族分划为汉人与南人两种,以行分裂和挑拨,且执行严苛的里甲制度。特别是多次括田分给内迁的猛安、谋克人户,使我河北、山东等地的许多农民丧失土地,甚至连祖茔、井灶都被圈占,以致破产流亡。猛安、谋克人户又恃势强夺田地,欺凌乡民,苛敛佃户,虐使驱奴。这些,都使我汉民百姓对金朝庭怨恨刻骨。故而我大宋有人到来时,严实才会自愿投入,以为自此可免受金人、蒙古人的荼毒了。殊不料,大宋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汉民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平日里放任不管也还罢了,最多也就是任我们自生自灭。”
严实的声音显得既沉重又痛心:“可蒙古人又来时,让我们怎么办?放下手中的兵器,任其像以前一样的抢掠烧杀么,这是稍有些血性的男人也办不到的事,自是要与蒙古人拼死一战了。坏就坏在此时的蒙古人变了个法儿来侵占我们的土地,他们的总帅、国王木华黎接受史天倪的建言,下令‘禁无剽掠,所获老稚,悉遣还田里。’一改过去春去秋来的习惯,大肆招降汉人军将,禁止剽杀。他还令人开始戍守城池,并且召集百姓垦田种植。”
叹了口气,严实继续说道:“若是我大宋军民人等能守望相助,在危急之时能略伸援手,我也不会向拿我们汉民不当人看的外族低头。可我被困于城内的部下向各方宋军派出求援使者时,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答,你们知道吗?他们说:各人自求多福罢,他们若是派兵去救,无异于是去送死。惹怒了蒙古人的话,还会引鬼上门,使蒙古人提早对他们所占的地盘发动进攻。蒙古人也在攻城前,向我们发了‘降,则各安原地,战,则克而屠城’。为保我汉民百姓不再被屠,万般无奈之下,我严实只好降了蒙古人。”
林强云点了点头,他开始有点同情起严实,正所谓“做人难”呐,在乱世做人就更难了,何况还想要保一方百姓的平安呢。这种境况之下,确实也够这位严实头痛的了。
陈君华可没这么想,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淡淡地问道:“那么,之后再次降宋,投了彭义斌之后,为何又在阵前反击宋军,令得‘京东总管’拼战至脱力遭擒而死?”
严实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蒙古人已经认出在下的身份,扬言若不立即归顺,将派大军屠光三府六州……”
沈念宗心里急着快点把事情办完,自己的根据地还有好多事情要林强云做出决定呢,便阻止严实再说下去,向他道:“好了,已经过去的事,我们不想再听,还是说说你严实亲自到此是何打算罢。”
严实平复了一下心情,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了沈念宗一眼,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林强云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于椅子上,硬着头皮大声说:“在下有五子七女,大儿忠济方十七岁。今年正月接获天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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