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宁门前的四方馆外,李平南几个正焦急地向来路探望,接到林强云等人后都欢喜无限的围上来问长问短。李平南他们这一个多月来实在是担心,倒不是说与林强云的交情有多深,为这个才认识几天的朋友生死焦虑,而是为他们自己能否得到林强云的助力保住王位。从大宋权相的态度和话语中,李平南很清楚地得到这样的信息:没有林强云居间说合,他们这些流亡到此的小国王室成员连看都没人会看上一眼,更不用说能朝见大宋赵家天子了。希望都在姓林的身上,说不着急也是假的。
林强云出门前经姬艳一翻打扮,整个面容已经回复了受伤前的样子,但又与从前的面貌有些不同,不是长期相处的人绝难把此刻的林强云与其本人对上号。这是昨夜商量过后大家定出的主意,用冉琥的话来说,双木商行的东主现在是树大招风,要越隐秘越好,越是行踪无定越能保证他的安全,越少人认识林强云真面目就越能起到镇慑人心的作用。
林强云没去与史老奸相见,只是远远的向老头招手做了个示意。
林强云有上次进宫朝见皇帝和太后的经验,以为那么简单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再随别人一起来到这个不知什么名的大殿,才知道自己是错得多么厉害。不但仪式繁复,花样多得使人头昏眼花不说,边上还有高大英俊的军官手持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看,只怕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错就会被拖出殿去打屁股。这是礼部生和史老奸千叮万嘱吩咐过好多次了的,林强云可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再来受一次什么刑,那才太也不值。好在前些时和李平南一起跟礼部生学过了各种礼仪,这时偷眼看别人怎么做跟着就是。踩着规定的步子舞蹈、面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跪拜、高呼万岁,三遍下来倒也没出错。
卷六 第十五章(二)
这天的大朝会,前一段还是如仪进行,轮到越李朝的进贡时,林强云听得传唱中有“……安南国王使进献茶叶珍宝若干……”便觉好奇,心道:“这越李朝在这里叫做安南国,不知皇帝和老奸会否依着自己的提议,派君华叔作为宣抚使去那里……”
胡思乱想中,也没注意大殿中都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在听到熟悉的地名漳州、汀州和莲城,并提到知汀州陈孝严时,他才还过神。注意一听,好像在讲陈孝严的什么不是,要罢官了。同时说起的还有庄梦诜、钟自强的姓名,说的是他们不能为朝庭效死守土,也要削秩罢官。
“嘿嘿,这下好了,那陈孝严虽然没有削秩,但是罢掉他的官后就不能对我造成什么危害,总算去掉了一个心头之患。”林强云表面上看来虽是一本正经,可他又陷入自己的意想中,对外界的事没什么反应。
过了不知多久,林强云正感到腿脚酸麻十分不耐时,却又听得有人高声传呼:“退朝……”
这一声拉得极长的声音让林强云浑身一震,暗骂道:“又还要跪一次,以后这样的朝会以后再也不来了。”
这次的大朝会人真多,能到大殿上的怕是有一二百个,对林强云这样穿六品朝服的小官仔根本就没人注意,所有的官员全都有意无意的朝那些一二三品,又手握重权的大官笃们身边挤,以期能和这些大官说上几句,引起他们的注意。这样的情景正好合了林强云的意,让他自由自在地走在人群后面。
在四方馆与李平南等人说了一会话,再匆匆到到史弥远的相府,林强云向老奸问起派安抚使到越李朝去的事,方知这都是由礼部安排的事务。史弥远这几天身体好了不少,心情大好之下对林强云笑道:“贤侄不必烦心,老夫知道你想让那陈君华去安南国代圣上封赏,为的是你能在那里做生意大赚一笔。为叔的定然不让你失望就是,回去好生歇息吧。哦,贤侄上次炼制的‘八宝印泥’可曾再炼出有来?若是制好有时,趁着今天上了一次朝的机会,是时候进与今上、太后用了。只须圣上、太后用来觉得好了,将官府所用的印色换成印泥的事就不在话下,贤侄的生意可是大有所为呀。”
林强云本来就有先送几盒给皇帝用的心思,但在史老奸的面前他却装成愁眉苦脸的说道:“叔父大人,‘八宝印泥’也要进贡给圣上、太后么,一盒好几百贯钱……”
史弥远开心的笑道:“不须肉痛,你将炼制好的‘八宝印泥’进献三盒也就够了。”
林强云与史弥远胡扯了一阵,打听清楚陈孝严确实是被罢官宫观(将犯错的官员派到佛寺、道宫管领杂务,是宋朝对官员的一种变相处罚),李平南的事又有了着落,便向史弥远告辞回家去也。
常州,是个江南运河的要冲之地,位于宁镇丘陵向东延伸的边缘,城西北十里是新闸镇,愈向西北地势愈高,城东北、东南和西南都是烟波浩渺的低洼湖区。此时的江南运河建有吕城、奔牛等堰闸逐级节制水流以助运。唐末常州一度毁于兵乱,唐昭宗景福元年(892年),淮南节度使杨行密遣唐彦随权领常州时重修,其时州城周回二里三百一十八步,南距运河一里许。
此时的常州城则呈不规则的纺锤型,城垣曲屈,城中部宽阔,南北长近五里,东西两端狭长,间距不足一里。江南运河由朝京门经天禧、新坊、元丰、太平诸桥至通吴门,成弧形横亘城中。但运河并没有平均分割常州,运河北岸的市区比南岸大得多。
大宋绍定三年五月初三日近午时分,家住常州城乌衣桥南南邗沟边的蒋梦琪,走到门边看看天色,叹了口气后把已经有好几个破洞的伞夹在腋下,非常小心地轻拍了几下衣袍,慢慢走出家门。
这是个四十余岁的瘦削男子,不太老的脸面上布满了风霜之色,打了好几个补钉但洗得干干净净的博袍,只能勉强看出原本可能是青色或者蓝色。袍子的下摆处已经有好些麻丝垂出,相信过不了几天这件博袍就会破损得不能再穿上身了。
里面传出一个女人软软的声音:“夫君,今天我们家只剩下四文钱了,若是再没……”
蒋梦琪回头走进门内,伸指竖于嘴上“嘘”了一下,小声说:“娘子轻声些,千万别让人听了去,否则再没人敢请我去帮忙了,那我们夫妻就只能坐等在家中饿死。”
说完,蒋梦琪在其妻的轻泣声中走出家门,背后的门板也在他走出数步后慢慢关上。
蒋梦琪已经有近两年时间没找到事情做了,也就是说他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是在吃老本。家里的妻子和十一岁的儿子,九岁的女儿每天都眼巴巴的盼着,盼望他这个为人父、为人夫的家主能在回家时带回那怕是很少的一点银钱。特别是儿子和女儿,近年来每天都只能吃个半饱,令得他们每天都在盼着银钱或是粮米,但每天都发现父亲带给他们的全是失望。这一段时间以来,家里的饭食越来越少,两个小孩儿也懂事,知道把稠点的粥先尽在外奔走的父亲裹腹,以期能在有一天父亲能像过去一样,赚到足够的银钱,买到些米粮救他们的小命。此时的孩子们,饿得头昏眼花瘦弱不堪,他们已经没什么力气来迎送蒋梦琪了。
“两年,坐吃山空的两年时间,把祖上留下的一点物事都卖光了。唉!”蒋梦琪今天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捱过去了,再不弄到银钱的话,自己一家大小将活活饿死,蒋家就要绝后了。他狠下心朝乌衣桥走,准备去“正素坊”找顾牙儿,要这位专做房屋生意的牙侩帮忙找家大户。他已经再顾不得许多,只有把住了三代人的祖屋卖了,自己一家才能再活一段时间。即使是四个人流落街头罢,也好过一家全都饿死在什么也没有的家里。
回想起两年前,蒋梦琪觉得恍如隔世般的久远。那时他还是一家粮行的大管事,替东主——魏七寡妇——管着常州城内的三间米面铺和一个栈房。魏七寡妇也对蒋梦琪十分信任,凡事都交给他打理后就不再过问,只是每年夏、冬两季收到利钱时问上几句就作罢。
魏家也算得上是常州的大富之家,自上两代的老家主由文改商后,从一个小牙子做起,渐渐的开了粮栈,到魏七寡妇的丈夫时就有了这些商铺。可惜好景不长,也许真如人们所说的般是“富不过三代”罢,两场变故使得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七年前,魏家刚娶亲四载,方才二十的独苗儿子魏七,在一次到临安收账回家时,在嘉兴府的杉青闸被人谋夺银钱而丢了性命。十七岁的魏七娘子便成了现如今的魏七寡妇,她的公公魏员外和婆婆魏安人,也在半年后思儿过度而相继去世。
蒋梦琪是跟着两代魏家主人经营粮米生意的老实人,在原来的粮行大小管事欺魏七寡妇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子,纷纷卷款逃散之时,只有蒋梦琪还在为自己的一份工钱尽心尽力打理他管的一间米面铺。那魏七寡妇却也有些见地,在夫家的生意陷入绝境时,断然把全部生意全都交给蒋梦琪打理。蒋梦琪也不负所望,不到一年时间就又让魏家的米行安稳下来,继续与另两家粮行一起鼎足而三,再次成为常州的三大粮商之一。
只是接下来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一入绍定元年,常州又开了一间粮行,据说其东主是在京任参知政事、签书枢密院事的权臣薛极大人。
这间新粮行要吞吃掉常州的三大粮行,第一家下手的就是只有寡妇东主的“魏记”。无权无势的魏家,自不是有知州史宣之撑腰新粮行的对手,哪消得三数月便在官府加压和地痞游手们的搅扰下倒掉了,害得蒋梦琪也被开发回家吃老米。
心情沉重的蒋梦琪走上乌衣桥,忽听得有人叫他:“蒋先生,今日如何会到桥上耍玩,不用到店里管着那些不听话的伙家么?”
蒋梦琪抬头一看,却认得是临安许家米面铺的一个老熟客,连忙招呼道:“啊也,是何等大风把卢先生吹到常州来了,快请到寒舍坐坐。”
蒋梦琪把卢先生让进家里兼做厨房的小厅坐下,匆匆在灶下烧起火,塞入几根半干湿的大柴,便入内忙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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