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两息、三息……“轰”、“轰轰”参差不齐的三炮终于响起,吴伟才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清楚地看到冲得最近的一艘海鳅顿了一下又前行,马上在船正中爆出一球烟火,船上的八个赤膊汉子,有两个在烟球乍起时带着短促的惨呼声中向外翻出。片刻后中弹的海鳅船后半截由惯力推出烟雾,可见中部已炸出一个尺许大洞的船上,湖水已经浸住坐着发呆赤膊汉子的脚踝。突然,两个肩背喷血的汉子软倒溜下。
“天……这是什么……啊……”一声尖号把另三个汉子的魂魄驱回窍内,见了鬼似的扭身朝湖里纵跳。
他们左右不远的两艘海鳅,一艘失去了铁铧头,一艘被炸烂船尾,上面的贼汉手忙脚乱的意图调头逃命。
另一艘紧跟着的海鳅,于断了铁铧头的海鳅转向时猛地一下冲上,尖利的铧头把一个划桨的汉子穿透,惨呼声稍纵即逝。两艘倒霉的海鳅同时翻个底朝天,湖面上多了十多条落水狗。
卷六 第十九章(一)
吴伟才脸上神色不变,毫无表情的大声叫道:“继续打,把所有看得到的贼船全都打沉为止。”
炮兵们有放手射击的机会,一蹦数尺地冲到各人的炮位,兴高采烈的往母炮上装子炮。弩兵们可不满意了,一个小队长走到吴伟才身边嚷嚷道:“吴哨长,让子母炮打远些的海鳅船吧,行得近的让我们也过过瘾啊。”
吴伟才看了这位小队长一眼,看他一脸的焦急样,不由笑道:“好吧,子母炮由远到近的打,你们弩兵的雷火箭就专射到二十丈内的贼船。”
小队长高应了声“是”,对在避箭棚内探头的弩兵喝道:“哨长有令,子母炮由远到近的打,二十丈内的贼船由我们雷火箭负责。”
侧后有炮声和爆炸声传来,其他三艘战船也开火了,一时间这一片湖面上的雾气没有消散,反是随着太阳的升起越来越浓。不过,这里腾升的雾与别处清新润湿的气味、渐来渐淡有所不同。它们伴着一闪一闪的火光、爆炸的声响和不时冲起的水柱而逐渐加浓,并带着极重的呛人硝磺味。
万头领每当要做买卖时都会显得很激动,他可不似其他水贼湖寇般好说话,从来不肯让死在他手里的人得全尸,总要将落到他手里看不顺眼的倒霉鬼或砍头、或腰斩后再丢进湖里喂鱼。此人另外有一种见血就狂,闻腥就疯的怪辟,在疯狂了之后又特嗜生食人心。所以每次的买卖都是让底下孩儿们先去拼杀,或者说让别人砍翻几个,有了血腥后万头领才会上场。不论买卖是否顺遂,也不论买卖的大小,万头领都要亲手杀几个人,食上两颗新剜下的热人心才觉得过瘾。
数十艘海鳅船出动之后,万头领耳听远远传来的呐喊声,不一会就觉得浑身发热,似是已经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味,眼前也出现了一片腥红的颜色,呼吸渐渐急促,整个身体条件反射般的开始颤动。当远远的爆炸声传到后,他已经陷入一种疯狂状态,跳起身冲到自己所乘楼船首部,拔出鬼头刀狂吼:“冲上去,全都给我冲上去……”
沉闷的“轰轰”爆炸声在这清晨分外清晰,双眼发红的万头领愣了一下,又挥动鬼头刀咆哮。楼船行进了二十余丈可看到远处先行的海鳅,不过那些万头领手下的海鳅并没有按他的吩咐前冲,有些喽罗甚至连船桨也没在手上,只是站着惊慌地准备跳下水逃命。
在朦胧的雾气中,万头领很惊异地发现,入目能看到的十余艘海鳅船边不时会升起冲天的水柱,但又看不到是否有大石头飞来。
“这是怎么回事,如何会有大砲……”万头领的话还没说完,四十来丈外的一艘海鳅中了一发炮弹,火光闪现中船上的人如同天女散花般的向四下里飞抛,然后烟雾一涌就再看不清那海鳅上的情形了。
“哈哈,有趣,有趣。这才像水战。直娘贼,今日要好好活动一下筋骨,本头领要大大地过过瘾了。小的们,全力摇橹,舷边再加大桨,靠近货船他们的大砲就没用了。”万头领又笑又跳地挥刀高喊。
牛角号的“呜呜”声一响,原本沉寂下去的湖面上再次响起喊杀声。随后这一片湖面上也响起更多的爆响,并腾升起阵阵呛人的烟雾,把两里方圆的湖面笼罩住。不可知的烟雾中惊呼惨叫地声不绝,一个多时辰后方渐渐平息。
此后,万头领的这股上千人湖寇再没有在鄱阳湖上出现过,湖上靠劫掠为生的十数股水贼也只余六个水寨。
鄱阳湖四周有人传说,六月初八天神震怒,在万老大的湖寇全数出动劫取一队商船时,意图杀光船上的水夫客商,不料正逢雷公、电母于此路过,二神一怒之下雷电交击,将万老大和同去的湖寇们诛杀尽净。这事可不是空口说白话,附近的渔夫们也信誓旦旦的保证说,那天确是听到湖面上雷声轰轰,也亲眼看到那一片湖中的雾气里有闪闪的火光。
接下来不久,六个水寨也在当年的十月初七日一夜间人去寨空,不知所踪。
进入六月下旬以来,临安内外的米面铺悄悄起了一些变化,许多小本经营的米面铺子已经有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没客人上门。他们的米仓面柜里,不少米面已经有了虫串子,更有些暗角里的嗅去霉味极重,这样的米面别说是高价卖不出去,就是按现时的每升九文钱也绝不会有人要的。
南瓦子外北头,在卓道王卖面店侧的顾家米面铺,今天一开门就遇上事了。早来的伙家田九二,按往日般开了店门后,懒洋洋地清扫了一遍,再掀开米、面大缸。六口近四尺高的大缸打开到第四口装米的盖子时,一股淡淡的霉味入鼻。
“哎呀!这可不妙得紧呐。米仓里的百余石米和六十多石面……”田九二把头探到米缸内仔细看了一会,抬起来时脸色变得煞白,打了个颤抖后小声自语道:“怎么办,先生还没来,东主最早也要巳时才会到……老天爷保佑,那些米面千万别霉了才好……”
田九二在顾家米面铺已经做了七年半的伙家,从十九岁到今年二十八岁,不但五年前老父送终是靠这间米面铺得来的工钱办好,而且去年迎入门的浑家,也全是靠这几年积下的工钱再加向亲友们告贷了一些,才得以娶成。他欠下的百余贯债,还指着铺子能生意兴隆,东主足额把工钱度支出来呢。再过三年,只要再有三年的时间,就能把一百一十三贯钱连本带息全部还清。
但天不从人愿啊,东主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在四月初听了团头的一番话后便跟着别人将米价涨了。这可好,涨了米面的价钱后,非但没多赚到一文半文,反是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不到十天时间就连人上门也没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一合(容积单位,旧时一升为十合)米面也没卖出去呀。放了两三个月没动的米和面,也难怪会生霉了。
田九二团团转了好一会,心里实是急得不行:若是米面铺一倒,自己怎么办,自己、有了六个月身孕的浑家,快五十病怏怏的老娘,刚十三岁到及笄年龄的妹妹,一家四口……不,再过数月就是五口了,一家五口的饭食和欠下的百多贯钱并加二的年息……
田九二冷汗一下流了满头,急急盖好刚掀开的米面缸盖,手忙脚乱地上好门板,向东主家快步冲去。
顾求顺是个四十七八岁老实的生意人,平时不喜多话少与人相交,朋友不多,也就是那么三几个也是开店铺的小坐贾、同乡之类。平日除了有几天会与朋友到还过得去的陈家酒楼,炒几个菜吃上几壶不怎么好的酒,相约到“百媛院”胡混一两回外,就没什么地方好去,都是窝在家中与妻、妾弄儿为乐。
可他这些天却是越来越心烦,六十九天了,店里没一文钱生意不说,眼看新粮又将上市,铺子里九百七十二石稻谷和六百石麦子,还有一百零五石米和六十石面粉再不卖掉的话,那就等着倒店吧。“倒店”两个字在心中一出现,顾求顺惊恐地从椅子上跳下地,嘴里发出的声音听来像是尖叫:“不,不能……倒……倒……”
顾求顺朝慌慌张张从里面冲到厅中的小脚老妻和二十来岁的大脚小妾吼:“你们出来做甚,还不进去看着我那命根,万一这四岁的小小孩儿出了什么事,我老顾家就要绝后了。”
刚把两个女人赶走,外面又冲进铺子的伙家,结结巴巴的田九二对东主说:“东……东……主……不好啦,我们……我们的米……米面生霉……霉了……”
听到这个坏消息,顾求顺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和声对这位忠心耿耿的伙家说:“九二,你别急,慢慢说给我听。我们库房里的米面也生霉素了么?”
“库房小的打不开来看,只是铺子米缸里的米面开始生霉,有一股霉味,再不卖掉的话就没人要了。”喘息方定的田九二道。
顾求顺想了想道:“那好,你现在赶紧去打开铺门,我们也将粮价悄悄降到和原先一样,有上门的人客就告诉他们说,按没涨价时的价钱卖。别的事待我去寻人商量了后再说。”
顾求顺匆匆出门,他要去找几个朋友商量,看看朋友们对此是如何看的。这回他可是狠下心来不管了,先把本钱保住再说,就是得罪那些米牙人也没法子了。最少把本钱保住后还能去作别的生意,不至跟着别个不相干的团头、牙子们与人斗气,弄到自己将本钱亏掉,然后眼看一家人流落街头成饿殍。
冉琥坐于粮栈的小间内,向畏畏缩缩入内的五个人笑道:“呵呵,各位请坐。几位都是开米面铺的同行,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听完顾求顺提出的问题后,冉琥心中大喜,刚刚和林强云等人还在头痛自己和蒋家这二十多间店铺生意太好,需要想办法多开几家临时的米面铺呢,就有这数位小老板找上门来欲加盟与那些大粮商对抗,这说明形势已经朝对自己这方有利的一面倾斜了。
卷六 第十九章(二)
他沉思了一会,抬起头对顾求顺他们说:“若是几位有心对临安的细民百姓做些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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