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纳牙阿吉和其他蒙古族的驱奴们过得算是极好的。当然,除了要在守卫的刀枪下被押去干活,有人偷懒怠工时会受到皮鞭抽打、或是不准吃饭的惩罚外,总算比那些被自己掳回去做草原上的牧奴强上十万,不对,应该说是强上百万倍地了。
这里有白米饭、做成细细的面条、其他谷类煮成的饭粥,或者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豆子之类的食物,也有下饭的菜。每餐食物的数量不见得很够,不能像在自己还是千户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歹能把肚子填个半饱。只是没有奶茶喝,半个月才有放到菜里的几小片肉食,让薛赤兀日很不习惯,也觉得有点愤怒并夹带着深深的悲哀。但,饭菜的味道实在是非常不错,盐巴放得足够多,活计累的时候食物份量会增加,可以吃得稍饱些。
想到草原上的那些牧奴,春、夏、秋三个季节还好点,只要能想办法得到一点食物他们就能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一旦到了冬天,就算能得到一点极少的食物也没用,冰天雪地里躲在四面漏风的破毡房内,时不时还要冒着随时送命的危险出外照看牛羊的牧奴,一百个里能活下四五十个冻掉手指、脚趾的人,他们的主人就算是草原上最善良、最慈悲、最爱惜自己财产的天大好人了。
老薛赤兀日原本以为自己做了南人的驱奴后,肯定活不过这个冬天的,即使不会饿死也一定会被冻死。没想到这些说不上到底是愚蠢,还是确实好心善良的南人,做了主子也不知道节省,非但把大量来之不易的食物白白给驱奴们吃掉,天气稍冷点又分发那种很柔软、很温暖的麻布绵衣给驱奴。再冷些的时候,又分了绵被给驱奴,这就让所有的驱奴,包括薛赤兀日这样的老人都能全部存活了下来。
主子叫自己干的活也不算累,只是麻烦,那些牲畜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睡,睡了吃。时间稍长些,习惯了之后,这样的活计反而让薛赤兀日觉得十分轻松自在。和在家里差不了多少。若非没有女人服侍。他甚至觉得这样省心省力的干活,既不愁吃又不悉穿,比自己过去做个什么千户还强了些。对比起其他人被送去山里的什么坑里采矿、冶炼,被送去修筑城池、大路的驱奴,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狱。
“败家子!”薛赤兀日喃喃地小声骂了一句,心里却暗暗存了点感激:如果不是这些败家地南人主子。像自己这样快六十的老人是活不到今天的。
就在前十多天。因为心思不宁没睡好觉,自己肚痛的老病又犯了,驱奴管头听说了后,并没有用鞭子叫自己起来干活,开恩让老人体息一天。并拿来一些白色的粉末让自己服下。那种粉末比萨满的巫药还灵,仅一刻时间不到就把肚痛病给治好了。
老薛赤兀日很清楚。这种肚痛病发作起来是会痛死人的,族里就有数十个人因为肚痛惨叫了两三个月后死掉了,连从萨满那儿求来地巫药也没法将他们救活。
今天已经是兔儿年地正月初七,老薛赤兀日忙完了他上午要干的活:将别人前一日送回来的菜叶、什么杂草等剁碎,放进锅里煮熟,然后再加入送到这里的剩饭剩菜,熬煮开了后挑去喂那一百四十多头永远也吃不饱,稍迟点给它们送吃的就吵得天都要掉下来地猪。
这里的南人——别弄错了,薛赤兀日打从心里没想过将主子叫成低贱地“南人”,而是他们确确实实是从南方来的汉人——主子也真是奇怪。新奇的东西也真不少。打仗用的弩和会炸开的箭矢就不去说它了,一想到将自己数百子侄在片刻间杀得干干净净的兵器,薛赤兀日就会心痛上好几天。光是这里煮猪食的神奇火灶,就令人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
这几个相隔两尺用砖石砌成的火灶,一定是有火神、火鬼被捉到里面关住。不然,为什么空空的灶膛内,一挨到火种就“轰”一下窜起那么大的火头呢。薛赤兀日记得很清楚第一天看到这个火灶地情景,带自己到这个叫厨房的屋里那个驱奴,交代了要注意和应该做的事情后,自顾走到火灶的口子前坐下,薛赤兀日知道他是要去生火了。
薛赤兀日没弄明白,火灶外既没有一坨晒干的牛粪,也没见一根干柴枯草,灶膛里也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怎么生火?
薛赤兀日好奇地蹲到那个驱奴身侧,眼瞪瞪地看他抓起火镰在火石上“嚓嚓”敲舌,几下功夫就将纸媒的黑头引着。吹燃了纸卷后,那驱奴对自己裂嘴露出黄黑色的门牙笑了笑,左手在灶边的一根铜管上摸索了一下,灶里发出一阵细微的“咝咝”声的同时,右手也将燃着的纸卷伸进灶内了。
突然”,轰”的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吓了一跳的薛赤兀日惊得眼珠都快掉下地,空空如也的火灶正中”,呼呼”地喷发起一大簇火焰。
“天啊,怎么会这样?”凑近灶口的薛赤兀日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直到灶里映出的火光烤得脸上发烫,他才醒悟地退开几步,跪在地上对着灶内青白色的火拼命磕头。任是那位驱奴管头怎么拉都不肯起来,直至另一个驱奴将灶边一个什么东西搬动了一下,灭了火之后,薛赤兀日才颤抖着,战战鼓兢地起来。自那天以后,薛赤兀日只愿意做其他的任何事,就是死都不到灶口那个位置去那怕呆上一会儿。他害怕,害怕一不小心惹怒了被关地灶里的火神或是火鬼,会让不可知的灾祸降临到族人头上,令得本就生存艰难的本族就此消亡。至于他本人,都已经成了别人的驱奴,除死无大事,倒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走回自己睡觉的土坯房外,远处有人叫他:“薛赤兀日,跟我们到前营去,有你的族人来探看。”
“我有族人来探看!”薛赤兀日像被草原上的雷击中般,猛地一下呆住,族里的所有战士全部都在九月的那一战中死了,还会有谁记得自己这个快死了老头子呢?就是有人记得自己这个千户、族长,自己族里也没有可以跋涉千万里路到这里来的青壮男人。发了好久的呆,薛赤兀日才小声自问道:“会是谁来看我?”
“快走吧,听说是个叫图日勒的忙忽惕部人和他的三个兄弟。”背后那位管头拍了拍他地肩膀,声音里满是为他高兴。还带着同情地语调:“唉。你们蒙古的人数量也太少了,连这么老的人都派出来打仗。
何苦呢,想要什么东西,就不会用马、牛、羊这些牲畜来和我们换吗,何必到别人家里抢。这不,这次碰到石头了吧,东西没抢着。反是把自己送到这里肥田。连你这样的老人也被判终身苦役。”
薛赤兀日没理会管头说的是什么,只是一直回想自己族里是否有叫图日勒这个名字的人,能够骑马走千万里路到达这里的,起码也要在十五六岁地少年才行,薛赤兀日每一家都梳过了一遍。就是不记得谁家地独生子是叫图日勒的。
“薛赤兀日千夫长。”
熟悉而又有点生疏,亲切而又陌生的语音。让失魂落魄的薛赤兀日回过神,抬头看清直达屋顶粗木拦栅外,穿得干净整齐的四个人,他疑惑地问道:“你们是谁?”
扑到木栅前伸过栅格抓住老薛赤兀日地手,图日勒激动得久久说不出话,另一个人说:“千夫长,我们是纳牙阿吉族里的,他是百户,叫图日勒。我们地族长纳牙阿吉呢,他不和你关在一起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被分给好几个主子。”薛赤兀日仰首向天,喃喃地既像自语又像祈祷:“长生天啊,总算让我看到了你们,只要能将信带回去让本族的人可以生息繁衍,老头子的心愿就完成喽。”
“千夫长,我们的族长纳牙阿吉和术赤兀台千夫长呢,他们被分到哪里去做驱奴了。”图日勒平静下来后,轻拍天老人已经粗糙开裂的手背,向薛赤兀日询问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情。
薛赤兀日:“哦,自从我们打了败仗后就没再见到了,他们被分给另外的主子,南人主子把他们送去山里开矿、冶炼。听说被送去开矿、冶炼的人,最长也活不过两年。但是,我知道纳牙阿吉和术赤兀台他们像野马一样强壮,现在肯定还活得好好的。”
“你们也换上汉人的衣衫了,唔,还用了这里出地香碱洗过浴,不错,还算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唉,希望我那小腾及思也能有你们一样的机灵就好了。”嗅到图日勒几个人身上发出的香味,薛赤兀日露出宽慰的笑容。这句话说完后,他神情紧张地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而快速地对图日勒说:“孩子们,今生今世老头儿可能回不到草原上去了。所以,请你们一定要帮我带信回去,我现在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将族长的位子传给我的小侄儿腾及思,让他带着我的族人在大汗的率领下发展壮大。请你们告诉腾及思,从今以后一定要学会善待我们的牧奴,要他们派族中的子弟来这里,学会这些南人的所有东西,把对我们有用的学问和手艺带回草原上去。”
“千夫长不必担心,南人答应可以放被俘的人回去,已经将要收取的赎金开出价来了,我们回去后马上和各族的人说知,只要将赎金送到这里,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图日勒安慰了几句,把各人所需的赎金数目讲了一遍。
薛赤兀日仔细地盘算了一下,自己所拥有的金银尽够将自己赎回有余,完全不必动用其他的财产。心下不由大喜,立即吩咐说:“孩子,这样的话,刚才请你传的口信就不必说了,让我族里的人尽快将赎金送过来……”
后门一暗,官兵走到门边叫道:“薛赤兀日,你们讲完了没有,探视的时间到了,回去吧,好准备那些祖宗的食物了,再迟又会吵得人不安生。”
当天下午,图日勒见到了由莱阳带回到胶西的纳牙阿吉、术赤台儿。
这两个昔日骁勇善战,在人前自负勇力而不可一世的千夫长,虽然被精铁手镣脚铐牢牢锁住,但他们的身体也还是那么粗砺壮硕。从脸上的色泽明显可以看得出,即使是被送去工场里干开矿、冶炼的苦力活,两个人都的身体都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