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孟翡战战兢兢地双手接过丝帕,将帕子在眼角按了按,复又垂首跪好,并不敢有一字多言。
“你可知吾是谁?”刘霓淡声问道,狭长的眼中射出冷光。
“殿下……是……公主。”孟翡的声音颤得似是连不成线。
“你最好牢牢记得这一点。”刘霓的语气陡然变得狞厉,“吾不管你在家里是什么样儿,在吾面前你便须谨守君臣之礼。你可知有一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孟翡整个人都爬伏在了地上,声音颤得几乎说不出整话:“臣……女知……知……道。”
“知道便好。”刘霓狭长的眼睛凝在孟翡身上,面无表情,“如若你还敢像开始时那样,在吾的面前大呼小叫,凡事都想压在吾前头,可莫要怪吾不客气。你可不是吾的公主姐姐、公主姑姑,吾没办法治她们,却有得是办法治你。”
她说话的语气阴冷至极,莫说是孟翡,便是躲在假山里的姜姒,此刻亦觉汗毛倒竖,似是那双狭长的眼睛正阴冷盯在自己的身上一般。
“是,是,臣女不敢。”孟翡战战兢兢地道。
“起来罢。”刘霓淡淡地道。
孟翡手足并用挣扎了一会,好容易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的脸色白得吓人,额上冷汗浸湿了发鬓,紧贴在颊边。
“来人,赐药。”刘霓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孟翡此刻的模样似是让她极为欢喜,语罢她又看向孟翡,含笑道:“你要记得抹药哦,可莫要辜负了吾的一腔好意。”
“臣女谨记。”孟翡语声嗫嚅,一旁便有小监送上了药瓶,孟翡恭恭敬敬地接了下来。
她恭顺的表现显然取悦了刘霓,刘霓便很“大度”地挥手道:“好了,吾这里不需你陪了,你且在此收拾干净了再回去,莫要叫人瞧出端倪来。吾要先去看望母妃。”
“恭送公主殿下。”孟翡躬身道,语气十分谦卑。
刘霓看也不再看她,扬着一脸张扬的笑意,带着人离开了。
直到刘霓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孟翡才站直了身子,娟好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幽怨,脸色仍是惨白如纸。她垂首整理着身上衣物,身边并无一个服侍的人,看上去很是可怜。
望着孤单无助的孟翡,姜姒心头微微一动。
她隐约听人说过,傅珺大婚次日便被婆母与侄女联手刁难,哭着回了郡主府。其后不过几天,先是温国公夫人诰命降等,随后孟翡入宫伴读,入宫之后便再也没回过府,连除夕亦不曾回家,有传言说三公主刘霓很是信重她。
今日所见,令姜姒终于知晓刘霓是如何“信重”孟翡的,这个发现固然令人吃惊,然而却也算是意外之喜。
姜姒的眼中悄然划一抹光亮,须臾便又阴沉了下去。
她尚记得新帝登基后不久的那一日,她于永昌殿中见到了傅珺,彼时的她还以为,从今往后,她将高高在上,一步一步登上那个极致尊崇的位置,而傅珺,终将成为她脚下的尘埃。
可谁又能料到,傅珺居然一朝得封勇毅郡主,又嫁予了大汉朝最显贵的温国公府三公子。而反观姜姒,却在深宫里空自消磨着光阴,那如云绿鬓之下掩藏着的,是一颗枯槁的心。
姜姒的眼神变得越发阴冷起来。
她从不相信命运,若真信了命,她姜姒早就该死了,何曾能有今天的光鲜荣耀?
路要靠自己去走,机会亦需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今日巧遇的这一幕,于她姜姒而言,不正是一次机会么?
温国公夫人与傅珺的婆媳关系,想必是极为微妙的罢,若是知晓自家宝贝孙女儿在宫里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她对傅珺又会是何看法?
姜姒的眼神又变得闪烁起来,唇角亦微微勾起。
温国公夫人乃是皇后嫡母,依照常理,嫡母所说的话,便是贵为皇后,亦总要听上一两句的,若能得到温国公夫人的鼎力支持,姜姒相信,她一定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就算不能东山再起,这深宫里的日子也寂寞得紧,若能找些事来做,时不时地让她那位“珺表妹”膈应一二,于姜姒而言,亦是一个很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姜姒眸中笑意渐深,复又消隐。
她抬手掠了掠鬓发,又往假山外看了两眼。
孟翡仍旧站在原地默默垂泪,四下再无旁人,姜姒不由得意地一笑,提起裙角转出了假山……
第654章
当刘筠自御案后抬起头来时,博古架上的那座镶宝石金座钟,刚好敲了十二下。
更深人静、漏断夜长,这静夜里的皇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岑寂。
他抬头望向殿外。半开的殿门切下一角夜空,深蓝色的天幕上悬着半痕微月,星光黯淡如雾,初/春/的暖风拂过殿宇,将玄色落地帐幔上的流苏结也拂得晃动了起来。
“禀陛下,何指挥使求见。”大监邓成海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禀道。
刘筠神色微凝。
何靖边遑夜而至,必是联调司有事。
“宣。”他挥了挥手。
邓成海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何靖边便大步走了进来。
刘筠抬眼看去,却见何靖边身着鹰灰色直裰,腰束革带,发上贯着玄玉簪子,却是一身便装打扮。
“微臣见过陛下。因事发突然,臣未及整理仪容匆匆而至,请陛下恕罪。”何靖边单膝点地,恭声请罪。
他做了刘筠多年下属,如今亦习惯执武将礼。
“起来说话。”刘筠语声温和地道。
何靖边起了身,又往两旁看了看。
自他进殿,一应宫女小监便被邓成海带了下去,此时的承明殿中唯君臣二人而已。何靖边便上前两步,低声道:“姜采女那边,今日有了异动。”
刘筠神色未动,手指轻扣案上玉盏,沉吟了一会方淡声道:“说罢。”言罢他便站起身来。缓步踱下了御座。
“是。”何靖边道,语声十分低沉,“姜采女今日先在永昌殿向皇后娘娘进言,请娘娘务要在选秀前提拔几个亲信,以免圣上耽于美色、新人恃宠而骄。”
“哦?”刘筠淡淡一笑,神情不辨喜怒,“朕倒不知,姜采女还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说至此处他略停一停,又问:“皇后娘娘是如何说的?”
“禀陛下,娘娘只叫姜采女跪安。”何靖边说道。
刘筠仰首望着殿外的一轮微月。并不曾说话。
何靖边低声道:“姜采女离开永昌殿后。偶遇孟家二女与三公主,三公主打了孟家二女。”
刘筠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
刘霓的骄横刁蛮,他早便知晓,还主动推波助澜。此时闻言自是毫不吃惊。刘霓的生母张贤妃乃是寒门出身。现在的刘筠。迫切需要一个这般身份的高位妃嫔给外界一些暗示。
便是因了刘筠对张妃的“宠爱”,张氏一族如今已有多人入仕,正往高官的方向迈进。而刘霓受宠。张妃坐大,还有张家的兴起,无不昭示着刘筠对世族清流的态度。
他一直觉得,似傅庚、谢谭、解骏这样的直臣还是太少了,他的手里还需再多上几把尖刀,杀起世族门阀来才更顺手,也更利落。
“继续说。”他淡声道,复又缓缓向前踱步。
“是。”何靖边随在其后,继续道:“姜采女躲进假山看见孟家二女挨打,待三公主走后,她便现身安慰孟家二女,并告诉孟家二女,勇毅郡主在姑苏的时候,名声不大好。”
何靖边的声音一无起伏,然刘筠的表情却有瞬间凝结。
“据说,勇毅郡主在姑苏之时,曾与一名声不洁的女子过从甚密,二人还同车而行,后来此事被王学士查知了,那女子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何靖边的声音仍是无甚起伏,一如刘筠此刻的面无表情。
静默了一会,刘筠问:“姑苏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早知刘筠会问及详情,何靖边禀道:“微臣查过了,原来当年勇毅郡主曾救过一个含冤女子。那女子因新婚之夜元帕上无有落红,被婆家休弃。郡主娘娘便出手相助,将她送至了她的远房亲戚那里。如今这女子已然嫁夫生子,过得甚好。此外,这女子的继父谋害她的生母,又妄图杀掉她几个妹妹,被问了斩,此案乃是王大学士当年亲自审结的。”
原来是这样。
刘筠身上气息未动,唯望向天空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丝笑意。
他就知道那小姑娘喜欢查案。
在姑苏之时,棋考与荃儿这两颗钉子便是她一手起出来的,前些日子联调司查的那宗三尸案,据他所知,傅珺也曾出了大力,故他才会提醒何靖边找傅珺帮忙。
这固然是他相信以她之能必有所获,而更大的原因却在于,他好像,终于有一点懂她了。
说来也真可笑,以往刘筠有无数的机会亲近她、观察她,却如身在山中,不知山之真正形貌。而如今,她与他隔了一道天堑,这样远远地看过去,他才有些明白她当初为何会拒绝于他。
她想要的,是恣情肆意地活着,尽最大能力去做自己想做之事,而非囿于深宫。
这样的日子,他的确给不了她。
有时想想,便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也是很好的。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在他眼中变得更清晰,他亦才知晓,在她纤柔清丽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的心。
刘筠的神情渐渐柔和,眼前似又浮现出那张莹润如玉的脸庞,那双清亮的眸子冷冽湛然,至今回想,仍令他心悸。
他抬起头,深蓝的天幕上悬着微月疏星,洒下温暖而清润的光华,一如她澄静的眼波。
刘筠仰首凝望,良久后方淡然一笑:“姜采女,可杀。”
极淡的语气,似是之前的羁留试探皆为无用。
何靖边垂在袖边的手蓦地捏紧,复又松开。
“臣遵旨。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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