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仰首向他望了一眼。
他的声音里像是含着些情绪。
只是,他恰是逆光而立,从傅珺的角度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盈盈一笑,方想开口说话,孟渊已经沉声道:“我先回外书房处理些事情。”
傅珺略微怔了怔。
既是要去书房处理事情,为何不直接过去。反要先回房?
“就想先回来瞧瞧你。”孟渊又道,如同大提琴一般低沉的声线,回荡在傅珺的耳畔。
她掩唇轻笑,又向廊下侍立着的丫鬟们瞄了一眼,方轻语道:“既是瞧过我了,你就快去忙正事儿吧。”
似是被她这娇柔的语气感染,孟渊的声音里便有了笑意:“那我先去,晚上回来用饭。”
傅珺轻轻“嗯”了一声,孟渊便转身走了出去,修长的身影破入重重雨帘。很快便消失在了院门处。
直到此时。傅珺的眉心方蹙了蹙。
然而,这轻蹙的眉心亦只聚起了一瞬而已,待绿萍与绿藻回到暖房时,见到的仍旧是浅笑盈盈、神态怡然的傅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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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落在素面杭绸伞上。那声音急且密。宛若行军时催得人心焦的鼓点。瑟瑟秋风带着彻骨寒凉。和起雨丝扑面而来,直叫人心底发凉。
吴钩此刻的心便似这秋雨一般,冷得要发抖。
孟渊脸色阴沉。浑身的气息都如铁铸,比在战场上亦不遑多让。吴钩相信,若这府里没有郡主娘娘在,那位晚姑娘只怕这会已经香消玉殒了。
念头及此,吴钩实在很想摇头。
何苦呢?又不是嫁不出去没人要,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何苦要来招惹这位“疤面煞”?她一定不知道,在西北一地,疤面煞这三个字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且这止的还不只是大汉朝的小儿,契汗小儿对这三字惧怕更甚。
连凶横的黑甲军见了孟渊都要掂量三分,这位晚姑娘是不是嫌命太长了,竟泼了胆子去算计人,也不看看自己头上长着几颗脑袋。
“还没醒?”孟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刀子刮骨头,刮得吴钩浑身都疼。
他将手里的伞举得更高了一些,遮在孟渊的头顶,口中回道:“楚刃才报的,说是醒了一回,吐了,又晕了。”
孟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为不耐,眉头也皱了起来。
“打醒。”他简短地道,语气中除了厌恶再无其他。
吴钩立刻应了声“是”,又向旁打了个手势,一个着劲装的黑衣女卫利落地单膝点地,旋即便闪了出去。
此时,他们已经行至了菡萏渚,由此处往前数十步,便是拢烟小筑。因这两处有些偏,拢烟小筑里又养了不少香獐、鹿、兔子之类的野物,故向来鲜有人迹,孟渊喜此处清静,每次便都拣着这条道儿回临清阁。
便在今日下晌,当孟渊踏上菡萏渚旁的碎石小径时,“善姑娘”吴晚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吴钩一眼瞧见时,着实吓了一跳。
出现在小径上的吴晚,穿了一身袅袅婷婷的翠绿长裙,那衣裙紧裹身上,越显出那身段的凹凸有致,走起路来一摇一曳,风姿颇为动人。
只是,这位晚姑娘走路的样子却有些不对劲,歪歪倒倒的不说,小脸儿也是惨白,像是随时便要晕倒一般,眼见着要歪到一旁的荷花池里去了。
孟渊当即便是满身冷意。
莫说孟渊,就连吴钩的脸也黑了下去。
这位晚姑娘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孟渊在的时候往荷花池里跳,是何用意?这万一被谁瞧见了,她的名节还要不要?孟渊是否还要对此负责?
刹时间吴钩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幸得他准备充分,常年备着两名女卫跟着孟渊,此时自是用兵之时,于是他手一挥,吴晚身边便鬼魅般地多出了个穿黑的女卫。那女卫领命在先,也不管吴晚真晕假晕,直接便将她拖到了离水颇远之处,又拿出事先备的清心丸在她鼻前晃了晃。
吴晚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吴钩的一颗心也算放了下来。
孟渊从头至尾没往吴晚那里瞧上一看,看起来,只要此事至此结束,他必不会深究。
可是,吴钩还没庆幸多久,这位晚姑娘便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三爷请留步。”
那声音又娇又软,险些没酥掉人的骨头去。
孟渊浑身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冰冷,吴钩却是头又大了一圈,忙上前道:“晚姑娘请留步,爷还有事。”
吴钩的话根本没起到丝毫作用。
他话音还没落,吴晚竟又往前走了几步,直行至孟渊身后不远处,方娇柔婉转地行了一礼,复又用一双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孟渊,柔声道:“三爷高义,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抚琴一曲聊表谢意,还请三爷万勿推辞。”
一面说着,她一面便娇羞地垂了首,双颊泛起桃红,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时而便向孟渊身上睇一睇,直是未语含羞、柔情万种。
第679章
见此情景,吴钩心里激灵了一下,当即便知事情要糟,再一瞥眼,却见孟渊面色如铁,唇角却忽然一勾。
吴钩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耳中却闻孟渊冷声道:“带去拢烟小筑。”
那女卫应了一声,扶着吴晚便往拢烟小筑而去,全不管她身后的吴钩已经白了脸。
那拢烟小筑常常几天也见不着人,以吴钩看来,那实是杀人抛尸的好去处,想至此处他不止白了脸,额角也冒出汗来。
偏那位晚姑娘根本不知自己的小命儿已然悬于一线,仍是娇滴滴地道:“三爷,抚琴需得去琴台才好,拢烟小筑如何使得?”
后见孟渊并不答话,她也并不以为意,依旧柔情似水地望着孟渊,又看了一眼那空落无人的庭院,不知想到些什么,忽然间脸便红得厉害,娇怯怯地低下头去,任由那女卫将她扶进了拢烟小筑。
吴钩心中叫苦不迭,却也知道拦不住孟渊,只得疾步上前提醒了一句:“主子千万手下留情,莫叫郡主娘娘为难。”
孟渊不答,脚下却微微一顿,复又大步往前走。
吴钩暗自抹了把冷汗,知道自己的话多多少少起了点作用,想必过会他们家主子不会做得太绝。
平心而论,吴钩觉得孟渊之后所为,其实已经相当收敛了。
也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不过是叫人赶了头獐子出来,先以弓箭射杀。又趁着那獐子还没断气儿,令唐刀将獐子绑在树上,当着吴晚的面儿活剥了那獐子的皮。孟渊便又“好心”地向那位晚姑娘解释:“这獐子是我一年前救下的,现叫人剥了它的皮,也算它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
也就如此而已,吴钩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
不就剥个獐子皮吗?那獐子的皮毛又暖和又软,多少贵人爱拿它作个衣裳领子、拼个褥子什么的,香獐肉还好吃呢,如今不过是当着人面儿剥皮罢了,真不至于如何。
可是。他显然高估了养在深闺的女子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
孟渊才将那獐子绑在树上。吴晚便吓得哭了。
在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中,这位晚姑娘不仅全程哭泣发抖,还因受不了血腥气吐了一裙子。偏那女卫领了命,一直按住她的脑袋不叫她动。就算她闭了眼睛。那冲人的血腥味还是让她无法忍受。最后更是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孟渊当即便黑了脸,看着唐刀手里才剥了一半儿皮的獐子,满脸的不虞。
吴钩便向那女卫做了个手势。女卫便去取了荷花池的水,用帕子沾着往吴晚的脸上抹,没多久便把人抹醒了。
当吴晚睁开双眼时,见到的便是孟渊面沉如水、唐刀两手鲜血淋漓继续剥着獐子皮的画面,这画面直吓得她又是两眼一翻,再度晕了过去。
彼时,吴钩觉得这位晚姑娘甚可怜。
摊上这么个完全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主儿,亏她方才还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这人呢,也不想想这位主儿岂是她能肖想的?如今反弄得她自己浑身脏臭,又是何苦来哉。
然而,这念头也只在吴钩心里转了一转便罢。孟渊这些年来的遇到的算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一想到这些,吴钩的心肠便又硬了下来。
算计不成反被算,这位晚姑娘也是自作自受。
当吴晚第二次晕过去之后,孟渊终于不耐烦了。
“抬去草寮。”他挥了挥手,那女卫便将吴晚向肩上一扛,一溜烟往拢烟小筑的北角而去,那里有三间草搭的屋子,是专门放饲料用的,如今并无人在。
孟渊便向花池里净了手,又将溅了血点的外袍脱了,方先行回了临清阁。据吴钩猜测,孟渊可能是怕晚归惹人担心,故先回去露了个面。此刻回转,想必是已经见过郡主娘娘了,这才专门回来处置吴晚一事。
“查清了?”孟渊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吴钩心头一凛,立时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一旁。
“回主子,查清了,是二太太说她要翻院子,大太太便遣了洒扫上的人去帮着打理,这条路因走的人少,洒扫上的人便全去了二太太院子里。又因主子常走这条路,属下便没安排暗卫。”吴钩一面说着,一面擦了把冷汗。
孟渊自己随身带着暗卫,这条路自然无需多做安排,谁能想到有人等在这里呢?
“二太太?”孟渊语声极冷,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上回文秀一事也是吴氏暗里挑唆,裴氏才起了给三房塞人的心思,如今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吴氏倒又来了。
孟渊眯起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冷意。
“派个人去看看二哥何时回来。”孟渊淡声说道,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吴钩利落地应了声是,便自退了下去。
孟渊负手立在拢烟小筑的院门前,衣襟之上满是雨丝,斜飞的长眉微微一轩。
如此也好,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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