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搓了搓手,一跃就上了屋顶。
李宅的墙要比屋顶更高些,所以即便上了顶上,也看不到里头在做什么。
老薛转过身,确定巷子里头并没有人,再一跃,上了李宅的高墙。
墙下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正在熬药。她一边抹着泪,一边不断地用一把破蒲扇生火。
老薛觉得她看着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瞧,不就是昨日拿了谢凉晴簪子出来当的小丫头么。他站得高,所以看到了不远处正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过来的一个老太太。
那老太太满脸的横肉,一看就不像什么善茬子。
老薛压低了身子,再转过身,后头还是没人经过。他放大了胆子,继续趴在墙头往里头看。
“哐啷”一下,正熬着的药泼了小丫鬟一身。滚烫的药汁洒了她一身,烫地她哇哇大叫。
老太太眯眼盯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身后的一个嬷嬷已经站了出来,指着那小丫鬟的鼻子,“小贱婢!竟敢偷主人家的东西!”
小丫鬟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有!”
嬷嬷将一包东西扔在丫鬟的跟前,没有扎紧的口袋掉在地上就松了,露出里面的银票和银子。丫鬟赶忙扑过去要把银子挡在自己身下,被嬷嬷一脚踢开。
“还敢说没有偷?没有偷,你哪里来这么多钱?你以为你家夫人多有钱啊?陪嫁过来的那点子东西都不够府里一日的嚼用。除了偷,还会做什么?!”嬷嬷说着就上去逮着丫鬟狠狠扭起肉来,“小贱蹄子,叫你偷东西!”
丫鬟受不住疼,却还是咬紧了牙关不叫出来,生怕屋子里头的谢凉晴听到。
但早先打翻药的时候,谢凉晴就听到了响动。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仿佛要把整个肺都给咳出来。陪嫁嬷嬷见她要起来,赶忙拦住,“我的好姑娘,且忍一忍吧,翠浓她吃得住的。”
谢凉晴摇摇头,执意从床上起来。在经过椅子的时候,她强撑着身子,将椅背上的外衣拉下来,胡乱披在自己身上。一出门,就看到婆婆身边的嬷嬷在对着自己的丫鬟不断踢打着。
谢凉晴有气无力地阻止,“住、咳咳,住,咳咳咳,住手。”
李老夫人冷眼瞥了她,嗤笑一声,“我还当京里头出来的闺秀能多了不起呢。谁晓得竟然连自己个儿身边的丫鬟都管不住。”她瞪着翠浓道,“像这等人,合该拉了下去把手给剁了。哪只手偷的,就剁了哪只手。”
谢凉晴刚想说话,却被一连串的咳嗽把话给堵在了喉咙口。
李老夫人嫌弃地退后了几步,让自己离谢凉晴更远一些,“可别把病气过给我,都把你挪到这儿来了,还不安生。”她看着谢凉晴一副快要死的样子,“你和你姐姐,怎么一个两个全是一副痨病鬼的样子?我们李家花了多少钱把你们给娶进门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说,重活儿累活儿哪里叫你们干过了?一个蛋都没下呢,就先把自己个儿给折腾死了。”
谢凉晴的陪嫁嬷嬷实在忍不下去了,不免说道:“老夫人可别欺人太甚,就不怕京里头来人吗?”
李老夫人冷笑着走过去,绕着她们走了半圈,突然猛地朝嬷嬷打了个耳光。嬷嬷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主子跟前叫唤?你当你们谢家姑娘有多金贵?不过是我们老李家的一条不会生崽的狗罢了。”李老夫人轻蔑地笑着,“好啊,你上谢家去叫人啊,我倒要看看,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谢家,会不会给你们出这个头!”
李老夫人虽然身在南直隶,对京城的消息并不是那么灵通。但她却是有儿子在京里做官,有女儿在宫里做娘娘的。谢家接连几个儿子丢了官职,让李老夫人对不善言语的谢凉晴越发喜欢不起来。原本还顾忌着谢家,有所收敛,后来终于憋不下去了,将以前没做的全都变本加厉地加诸在了谢凉晴的身上。
看着面色如金的谢凉晴,李老夫人心里头很是不屑。这京里头的小姐就是经不住,想她年轻的时候,不也这么过来的吗?她那过世的婆母可比自己厉害多了。
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李老夫人扫了眼不断咳嗽,以至于稳不住身子弯下了腰的谢凉晴。看来她得开始给儿子重新物色合意的嫡妻了,这个也差不多该去见她姐姐了。
下一次,她可断不会再听那个死老头子的了。就知道面子,京城里头的闺秀怎么了?金子打的,还是珠宝镶的?要她说,那些个面子都是假的,就在南直隶寻一个就成了。只要李家开口,还有谁不把自家女儿双手奉上?自己也好拿捏,举凡敢同自己顶个嘴,立刻就把全家都寻个由头下大狱去。
哪像这个,小的偷奸耍滑不说,老的竟然还敢和自己对呛。这哪是下人该做的事儿。
李老夫人气呼呼地走了,她的嬷嬷在临离开的时候,从地上捡起那包银票,冷眼瞄了要和自己抢钱的翠浓。她一脚把翠浓远远离开,直把人给踢得呕血。
“小贱蹄子,还敢抢?这是老夫人的钱!看在你主子的面上不于你计较已是格外开恩,难不成你真想被抓了去见官剁手?”嬷嬷狞笑着转身,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地从袋子里抽出几张银票塞进自己胸口,连数额也没看。而后就匆匆忙忙地赶上李老夫人。
谢凉晴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她弯腰想扶起翠浓,却把自己给跌了。
嬷嬷扶着她,哭道:“我的好姑娘哟,老爷真真是狠得下心,竟把你送进了这么个火坑里头。”
谢凉晴把不断咯血的翠浓拢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早在花轿抬进李家的那一刻,谢凉晴就做好了自己会和姐姐一样命丧于此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却舍不得了。舍不得远在京中的母亲和外祖家,舍不得对自己始终不离不弃,拼命想办法医治自己的翠浓和嬷嬷。
舍不得魏阳。
如果自己能在死之前,再看一眼魏阳该有多好。只一眼就够了。
明明自己在决意嫁入李家的时候,是下定了决心让自己不再想起和魏阳丝毫的事情。但情由心生不由己,不管再怎么抗拒排斥,谢凉晴都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心里,魏阳占有一席之地。现在她时日怕是不多了,若老天爷真的怜惜于她,就让她见一见魏阳吧。
老薛趴在墙头,确定李老夫人不会再杀个回马枪,立即不耽误地从墙上跳下来。
嬷嬷一见是自己没见过的外男,当忙就想尖叫。她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会不会是李家给她们下的套?特地找个外男过来,然后杀个回马枪,指着自家姑娘说她不守妇道。
但那一瞬间的臆想过去之后,嬷嬷有些尴尬。老薛瞧着都那般大的年纪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李家会安排的人。
老薛从谢凉晴的手里接过翠浓,对张口欲言的谢凉晴道:“谢二小姐莫要担心,我是云阳侯府的人。是贵府的谢五小姐,我家主子未来的夫人,担心小姐,所以特地叫了我过来瞧瞧。”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翠浓,这是个忠仆,“这墙后头就是我新买的宅子,翠浓怕是得立刻看大夫。我先将她带去我家里头,叫个大夫看看,喝几副药。”
嬷嬷眼睛一亮,回头看着谢凉晴,“是五姑娘!姑娘,咱们有救了。”她先前在谢家的时候,只当谢凉萤对自家姑娘是泛泛之交,不过寻常多谈了几句话的堂姐妹罢了。没曾想,竟是个这般掏心窝子的人。
真真是老天爷保佑。
谢凉晴在老薛即将离开的时候,拼尽力气死死抓住老薛的手。她已经被李家给整怕了,就连自己的陪嫁都多数反水,如今身边除了自小把自己带大的嬷嬷外,就只有翠浓还在了。谢凉晴生怕是李家寻了人,要把翠浓带出去随便找个地方给活埋了,毕竟翠浓这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只吃几副药就能好的。她在李家这些日子,对他们手段很是熟稔。
“放、把翠浓放下。”谢凉晴死死地瞪着老薛,“我,咳咳咳,我不会让翠浓被你们拉出去活埋了的。”
老薛此时方知,谢凉晴把自己当成了李家人。他将翠浓放下,从胸口取出块牌子来,“谢二小姐可认得这个?”
谢凉晴接过牌子,揉了揉眼睛,她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她才认清了上面写着的是云阳侯府的字样。
“这是咱们侯府的腰牌。我到了这儿后,怕引人注目,就把牌子给收起来了。”老薛看着谢凉晴,“昨日买了你们簪子的人,也是我。谢二小姐若不信,我大可去宅子把那簪子取来。也合该是巧了。倘不是那根簪子,我还认不出这丫头是谢二小姐的身边人。”
谢凉晴喃喃道:“那原是一对,五妹妹见我喜欢,要送给我。我不忍她割爱,便提出一人留一支。”她捂着脸,哭道,“老天爷真真是开了眼啊。”
老薛劝道:“谢二小姐先容我把翠浓带出去治病。”他看着嬷嬷道,“翠浓怕是有些日子会不在,我瞧她这样,应是伤了里头。若这几日李家再过来滋事,还请嬷嬷代为遮掩一二。待翠浓一好,我就把人送回来。”
“哎哎。大伯你就放心去吧。”嬷嬷把谢凉晴扶起来,“这儿尽有我看着呢。”
老薛向谢凉晴点点头,背着翠浓就上了墙头,几个起落间,已经看不见身影了。
谢凉晴一直看着老薛和翠浓消失的墙头,她无力地靠在嬷嬷身上,“嬷嬷,你……下次也跟着人家走吧。”
嬷嬷惊道:“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凉晴干裂的嘴唇扯出笑来,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翠浓能离开这儿,那嬷嬷也一定能离开。这儿,只要有我就够了。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谢凉晴到底是嬷嬷一手带大的,这眼瞅着就能得救了,怎么舍得下她。嬷嬷扶着谢凉晴慢慢往屋子里走,哄着她道:“咱们呐,先不提什么走不走的。先把身子给养好了再说。”
谢凉晴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