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桐昏睡一天一夜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平王府,华太妃探视过几次,但因为春日湿气太重,行走困难,而不得不让离春来回打听消息,听到孟桐已经安然无恙,她才安了心。午后,她去太妃处请安,说起她研制的香食,太妃兴致甚高。于是,孟桐就让沉香和松香亲自下厨,备下这一桌的香食,回报太妃多年的爱护之情,也顺便请了西门岸,酬谢他救命之恩。
关于孟桐因何昏睡,薛隐下了封口令,府中上下皆有不同的猜测,有的说是因为初夜承欢,有的说是因为孟桐自不量力触怒薛隐,被崇尚武力的王爷打昏了,而不管是哪一种猜测不外是闺房的那些事儿,隐秘而暧昧。
但是华太妃无疑是最高兴的一人,因为薛隐总算是开了窍,破天荒地搬到梧桐轩,估摸着抱孙有望。抱孙这件事是华太妃的心病,她和华太后争了一辈子,可人家的儿子是皇帝,薛隐的本事再大也是臣子。今上大婚已经六年,东宫至今仍无所出,急煞了朝中大臣,华太后不知选了多少美貌女子进宫,可东宫依旧专宠椒房,无人能撼动其皇后之位。从孟桐来了之后,华太妃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到抱孙这件大事上,倘若能比华太后早抱孙子,她就算是死了也能笑着阖上双眼。
“来,桐儿,多吃一点,你太瘦了,这样下去不行。”华太妃的心思都放在孟桐身上,“身子太弱不易受孕。”
孟桐尴尬地陪着笑,“义母,我……”
“别不好意思,你是隐儿第一个收进房的妾……”华太妃顿了顿,“虽然是妾,但他没有正妃,你若是生下薛家长孙,这长平王府还不是你说了算。”
“义母,我才到西南,等过些时日再说。”
华太妃想想也对,“新婚燕尔,耳鬓厮磨,我不该催得太急。倒是岸儿啊,你时常过来给桐儿把把脉,开些调理的方子,她看着太瘦了。”
“华姨说得是,我会时常过来的。”西门岸礼貌地陪礼,“倒是华姨的腿,不宜经常走动。”
“我这老太婆自然要听大夫的,才能抱上长孙。”华太妃扶着离春的手起身,“我吃好了,你们聊着。”
华太妃走后,孟桐命人撤去菜肴,沏了一壶消食的普洱上来。
“先生,请。”
西门岸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听说夫人是孟相府上的千金。”
孟桐不禁讶道:“我曾与先生说过,难道先生三年前不是到孟府求助的吗?”
“这个……”西门岸目光飘浮,“在下对朝廷之事向来没有关注,并不知道夫人所说的孟府是哪家府上,是以当年我找的是薛隐去救夫人,难道夫人没有看到薛家军的令旗吗?”
“原来如此。”孟桐不疑有他,“怪不得这些年来,我送到府上的礼物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西门岸道:“内子善妒,不敢收旁的女子所赠之物。”
“先生爱妻之心,孟桐有愧。”孟桐突然想起西门岸之妻已经病故,歉然道:“先生,节哀。”
西门岸摆摆手,“我娶她时,她已有恙在身。都怪我这只腿不争气,让她家里家外地奔波,以至于病情加重。”
孟桐见过他行走的样子,有时与常人无异,有时步履蹒跚,颇为艰难,“先生的腿何故如此?”
西门岸忙道:“此事说来话长。”
“孟桐愿闻其详。”
西门岸放下茶碗,目光投向帷帷夜空,新月如钩,皎洁似水。
“我幼时随父亲在军中长大。”他开始娓娓道来,“他治病救人,我骑马习武,舞枪弄棍,对西门家世代相传的医术并无多大的兴趣,父亲也就随了我。我有一个兄长叫西门堤,他的医术精湛,被祖父钦定为西门家的传人,而不是长子长孙的我也就没有太过严格的要求。岂料,十三岁那年,兄长上山采药滚落山崖而亡,身为嫡次子的我不得不弃武习医,回京潜修医术。”
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随性而为的次子,继承家业的长子,但总是会有不幸发生,不受拘束的次子变成长子,责任随之而来。
“就在我要回京的那一日,我的玩伴,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把我踹下马,打断了我的腿。”
孟桐吃了一惊,“为何?”
“因为我背叛了曾经的誓约,我们曾经说过要一起上阵杀敌,一起戌边守土,然后一起马革裹尸,同看长河落日。可是我违背誓言,在他眼中就是背叛,他不能容忍这样的遗弃。”
“后来呢?”
“后来?”西门岸苦笑,“我也有我的责任,我就算是爬着也要爬回来。他等着我服软,眼睁睁地看着我错过医治的最好时机,直到我昏过去,他还是固执地不肯让我医治。最后我变成了瘸子,再也不能骑马,不能练武,他才放过我。”
“你和你的朋友一定是很好的兄弟,所以他才不能忍受你的离去。”孟桐虽然不能认同这种残忍的行为,但是她能理解那个人的心情,因为太孤独了,想要有一个人陪,这么多年她也是如此,只可惜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忙有没有时间交付真心。
西门岸似乎不想深谈,“或许吧。”
“那个人呢?他现下何处?”
“他……”
“是我。”薛隐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负手而立,目若朗星,身姿挺拔。
孟桐突然沉默,心想自己竟然会同情他。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西门岸起身告辞。
“西门先生的故事似乎还没有说完呢。”薛隐大步流星,须臾间已经在孟桐对面落座。
“已经说完了。”
西门岸扶着病腿,一瘸一拐地走远,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两个人,共享一轮明月。
“你认为自己错了吗?”孟桐幽幽地开口。
薛隐说:“我只能尽力弥补。”
“倘若弥补不了呢?”
“所以我说尽力。”
沉默再一次弥漫开来,风吹树摇,树叶沙沙。
“我明日要出征,占城剿匪。你能为我披甲吗?”
孟桐倏地抬眸,“那是长平王妃的权利,我只是王爷的姬妾。”
“我愿意赋予你这个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孟桐会去吗?
又过十二点了。。。讨厌。。
第29章 第九章(3)
自古占城多海贼,每逢春来风向转变,大批运载海外物货的船只返回闽中和南海,必经占城短暂休憩贸易。数百年来,占城也因为便利的地理优势,与南海诸蕃往来互利。而占城出产的各色珍稀香料物货,也因此水涨船高。有利者,必有人窥之。海上贸易的便利促进诸蕃的交流,同时也给海贼们疯狂获利的机会。
大周内忧外患,北有蛮夷侵扰,内有流民滋事,已无瑕顾忌国土之南的海贼,虽然王公贵族对香料趋之若鹜,但训练一支水军出海剿匪,远比高价购入香料更加昂贵。权衡之下,今上放弃筹建水军的计划。
薛隐自班师西南,倚仗交州、占城有利的地理位置和当地百姓靠海为生的生活经验,在一年前开始训练水军。今日,薛家水军第一次出征,他希望孟桐能够为他披甲,因为这一次他将为她而战。
东升的旭日赶走人间最后一丝黑暗,停靠在浅滩的战船整装待发,战旗猎猎迎风,硕大的“薛”字在晨光中展露锋芒。
秦飞披了一身金黄的铠甲立在甲板上,朝天地间吐出一口浊气,“他奶奶的,老子的铠甲再不拿出来晒晒就该生锈了。”
“我看挺亮堂的,平时没少抹油吧?”高鉴只穿了皮甲,倚着栏杆擦拭他的剑。
秦飞不太好意思地呵呵笑,“平日操练我不穿这身,这是为大战准备的,老子都三年没打过一场痛快仗了。”
高鉴从头到脚打量他,点评道:“挺帅气的。”
“那当然,这是俺媳妇亲手给俺披的甲。”
高鉴啧啧出声,“就你有媳妇啊。”
“你们俩小声点。”陆子滕晃悠悠地走过去,“老薛怎么回事啊?难道今日有人给他披甲?”
秦飞转过头去,看到薛隐意气风发地指挥若定,“不是很清楚,老苏没出现,没有给小道消息。”
高鉴说:“出征披甲是大周将士出征的传统,只是向来只有妻子能有资格为出征的男人披甲,老薛他还没有妻子吧?”
陆子滕点头:“皇上新赐的是侍妾吧?”
“那些侍妾没问题吧?今儿可是水军第一次下水出征。”
三位薛家军的统帅围在甲板上闲话家常,完全不像是要出征打仗,反倒像是出海游玩般自在悠闲。
正说着话,只见苏浅身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黄骠马一路疾驰而至,手捧银色铠甲跪在海滩,银甲在阳光下被照得闪闪发亮。
“王爷,您的甲胄。”
薛隐站在船头,目光急切地望向远方,可除了整装的士兵,看不到半点红妆,“她人呢?”
“她……”苏浅迟疑着开了口:“她在城外长亭送姚侍郎归京。”
薛隐的脸陡然黯淡,“来人啊,备马。”
选在这一天送姚若麟回京是薛隐的特别安排,因为他在同日出征,长平王府必然空虚,若是将姚若麟留在交州,时日一久,以他的聪明才智,必能将薛家军的近况摸得清清楚楚。
姚若麟也清楚他在交州已不能久留,没想到离开的日子转瞬就到了。
孟桐没有依依不舍,也没有饱含的热泪,她平静地送别姚若麟,这个与她少年相伴的男子,终究还是没能和她相伴一生。姚若麟是同龄的世家子弟中最出挑的一个,不浮夸,不骄纵,为人谦和,饱读诗书,心怀天下,性情也是极温润平和,从不曾见他和谁争执过。这样一个品性优秀的男子,已经不多见了,未免有些遗憾。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五哥,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珍重。”
姚若麟身着官服,又是风光霁月的挺拔身影,“很快,很快我就会来带你回家。”
孟桐淡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