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年也不说话,扯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顾宸北终于皱起眉头,他侧了侧脸,似乎试图把过于强烈的光线从自己脸上驱赶开。
陆霜年轻轻笑了一声,她只是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了之前在王义办公室的落地钟里搜出来的那一叠情报,仔细地阅读起来。顾宸北呼吸的声音很轻,就在她身边儿。
陆霜年的影子投在病床上一点,男人为了躲避灯光,朝着她的方向蹭了蹭。陆霜年面无表情地盯着情报,试图不泄露嘴角那一点儿细微的笑意。
有极轻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
陆霜年微微抬起头来。
那脚步声在病房门口停住了,屋子里的灯光似乎让来者稍稍有些犹豫。然后推门而入。
拉着推车的小陈走进来。她扭过头,看见“堂而皇之”坐在床边的女人。一副久等的模样。
“你来啦,小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奈奈姑娘的地雷,么么哒!
☆、第26章 心坚如铁
小陈露出一个微笑;她问道:“陆大夫怎么回来啦?”一边说,年轻的护士一边走向顾宸北的床头,她将针头扎进输液器里,推注。
陆霜年瞧着她的动作,随手将那一叠情报放在旁边,她很直接:“我在等你。”
小陈愣了一下,她直起腰来;看向陆霜年。“陆大夫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陆霜年的神情看上去有一种莫名的遗憾。她说道:“本来是有的,如果你没出现在这里的话,我打算对你道歉。”
小陈似乎有些疑惑;垂在身侧的手却暗暗地握紧了。她问道:“为什么?”
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以匀速滴落,小陈的目光飘忽了一下。陆霜年低笑了一声;可深黑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她走过去,然后动作堪称粗鲁地一把扯下了还扎在顾宸北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早就已经醒过来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倒并没有去看不停滴出血来并且已经迅速开始青肿的手背,而是直直地看着陆霜年,脸上有点被人打搅的不耐。
“半夜打扰人休息时很不礼貌的行为,何况——”顾宸北仿佛没瞧见站在旁边的小陈一样,目光灼灼地钉在陆霜年身上,他道:“你打算谋杀亲夫么?”
——他此刻这兴师问罪的模样可真不怎么像还没睡醒的样子啊,陆霜年腹诽。
小陈已经对于两个人之间那种隐隐的气场不感到奇怪了,因为她现在完全处于“刚刚得知这两个人的夫妻关系”的巨大震惊之中,以至于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陆霜年倒是对顾宸北的目光毫不介意,她只淡淡道:“我在这儿就是为了你不在半夜死于非命。”
然后她转过头去看向小陈,“啊,你也听到了。”女人露出一个微笑来,那笑容一如既往地亲切和漂亮,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讥嘲:“这就是为什么。”
小陈沉默了。
半晌,没人说话,被拔掉的输液管垂在地上,透明的药液滴滴答答地从针头里流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湿迹。
然后小陈开口,她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我倒没想到陆大夫和顾将军是这样的关系呢。”
陆霜年眉梢一挑,她很严肃地解释道:“只是个口头的婚约而已。”——哦,虽然此情此境似乎不怎么适合对他们的“关系”进行认真的分析和剖析。
顾宸北随着她的话音皱了皱眉头。
小陈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也并不真实。她只是看着陆霜年:“那我想,陆大夫的身份,也不一般吧。”
在战地医院工作,却偏巧是集团军准将的未婚妻,可她却没有透露出半分,甚至在亲自给顾宸北动手术的时候。而现在,这个女人好整以暇地坐在这儿,说她在等她。
陆霜年表情平淡,她说道:“相比我的主要职责,我更喜欢做医生一些。”
——哦,这当然是假话,陆霜年想。医生只不过是个掩护身份而已,这样的职业她有过许多,
一切都是为了她真正的责任服务的。国家的利益,个人的野心,或者追逐刺激和掌控的天性。医生虽然一样可以将人命握于股掌,可终究和杀伐决断不同。
相比于拯救,大概她更适合毁灭。
顾宸北打了个哈欠。
“惆怅够了把事情解决。”男人说道,他的语气是平时的那种冰冷平静,但眼神可明确地显示出那么一点不满,那意思好像是“我还要休息你马上处理完毕从这里离开”。
陆霜年眉梢一挑。她才没有什么见鬼的“惆怅”。
小陈也不打算探究他们之间在打什么暗语,她直视着陆霜年。
“如果陆医生你不在这儿的话,我也本该向你道歉的。”她说。
如果她没有出现,那么陆霜年对她的怀疑就是个误会,如果陆霜年没有出现,她杀死了“陆大夫”的未婚夫,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陆霜年耸耸肩膀,她道:“看起来我们谁都不需要道歉啦。”她的模样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
小陈没说话。
陆霜年道:“药里的成分不需要我去化验了吧?”
小陈摇了一下头。
她冲陆霜年扯出一个笑容来:“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陆霜年也笑,“到了这地步,总有些人还执着地想知道原因。”陆霜年停顿了一下,“这很蠢。”
小陈的脸色终于透出一丝苍白来。
陆霜年淡淡道:“不过我还挺喜欢你的。”她自顾自地说,看那样子是打算给小陈一个答案。“从你开始有意接近我。跟在最好的外科医生身边,总是有很多给‘大人物’做手术的机会,不是么?”
小陈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病床的边缘,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能让她稍稍镇静下来。
陆霜年用了一种叙述语气:“而在这位顾准将被送来的时候,你未免太好奇了一些。所以我在手术是撤换了你。否则,恐怕当时在手术台上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吧。”女人说道:“然后你便借着向我抱怨,获得了照顾他的分配。第二天晚上就发生了一场失败的刺杀。医院的守卫加强让你意识到不得不迅速下手,我给了你机会,但你还是同我换了班。”
最后陆霜年言简意赅地作了总结:“这是第二次失败了,你知道不会有第三回。”
小陈笑了笑,她道:“就算你不杀我,他们也不会让我继续活着了。”
陆霜年瞧了她一眼,她慢慢道:“我不会杀你。”女人歪着脑袋,仿佛单纯地好奇一样,“我想知道‘他们’是谁,如果你需要保护,我可以给你。”
小陈有点惊讶,但随即她又笑了,那笑容里带上了凄楚的意味:“谢谢。但从汶鼎的炮弹炸死了我一家五口人的时候,我就只能走这条路了。”
陆霜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的姑娘。她的眼睛里没有闪烁也没有情绪,黑沉沉的,深不见底。陆霜年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什么激烈汹涌的情绪起伏了,但她可以理解。这世上的爱恨,大多都浓烈得不可理喻,把人烧得只剩下决绝。她是个坚定的人,只有目标,而不是情感,才能让她一往无前。
女人声音平淡,她说道:“我明白。”
小陈微微仰起头,一滴泪坠落下来。
可这是战争。陆霜年早已知道什么叫做心坚如铁。
年轻的护士忽然抓起垂在地上的输液管,将那还往外滴着药液的针头准确地扎进了自己的动脉。
陆霜年叹了口气,她并没有阻止小陈的动作。如果她此刻不死,被带回军情处,等待她的就必然是无休止的审问和折磨。陆霜年可以给她留一条命,却救不了她。而夏泽情报部门,也不会放任这个行动失败的低级间谍再活下去。
这样死去,反倒是干净利落。
输液管里的液体已经流尽了。陆霜年淡淡问道:“你还有多长时间?”
小陈凄然一笑,“十二个小时。”
陆霜年不出所料地挑了挑眉。原本是打算利用这十二个小时离开这里么。半天之后顾宸北药性发作死亡的时候,她恐怕早已在夏泽境内了吧。
“你可以走了。去你想去的地方。”陆霜年道。随后她警告似地看了小陈一眼,加了一句:“我的人会跟着你。”
小陈点了点头,她慢慢地拔出那针头,几滴血珠顺着年轻而有弹性的皮肤滚落下来,红艳艳的。她就快死了。
年轻的女孩看着陆霜年,说道:“谢谢。”
她从陆霜年的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霜年沉默了几秒,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顾宸北,男人闭着眼睛,一副已经睡着的样子,似乎连她们对话的只言片语都不曾听到。
陆霜年勾了勾唇角,她转过身,将灯熄灭。
女人也拉开门出去了,笔挺的背影在黑暗中依旧如雕塑一般峭拔,带着军人的沉冷和坚执。军靴踏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地震,离震中挺近的,有点被吓到了,好在一切都好。
任何事情任何坎儿都会过去,重要的是该在的人都在,生活总会继续。
祝亲爱的们中秋节快乐,阖家团圆!
爱你们。
☆、第27章 撕破伪装
第二十七章
咖啡馆。
音乐声优雅而舒缓;装潢精致的大堂铺着木质地板,一串风铃挂在门口,一有人推门进来就会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只是玻璃窗上有些灰尘,恐怕也是店主疏于打理的原因。毕竟这战争时期,又是极靠近前线的地界,有闲情逸致来喝咖啡的人总是少数。
店里没什么客人,陆霜年透过有些发灰的窗子瞧着外头冷落的街道。这些日子随着战火的逼近;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开始背井离乡逃离此处,连这小店的老板也打算过两天便全家回老家了。
门口的玻璃风铃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随后便是那种细跟子的鞋子踩在木质地板上头的声响;颇有些韵味。
陆霜年抬起头来,她笑了笑;看上去平淡但也真诚。
是陆昔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