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禹行只开口道:“朝廷怕军心不稳,一直没下南迁的诏令,我也是昨夜收到了加急信才知道的,只怕这时候县衙那边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大约也要乱作一团了。”
谢玉娇还在椅子上坐着,听着徐禹行和刘福根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仿佛能听见,又仿佛听不见,明明头脑是空的,可心却是疼的。说起来她和周天昊之间,其实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他给自己的,不过就是几句半真不假的戏言;而自己给他的,也不过就是几张银票。
谢玉娇支着手肘站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告诫自己:他并值得自己这般为他伤心。可谁知道这却是一番徒劳,谢玉娇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不知人事了起来。
徐氏守在谢玉娇的床头,早已经哭红了眼眸,这两年来她看着谢玉娇越发的成熟稳重,心中既高兴,却也担忧。以前谢玉娇还会三五不时的向她撒撒娇,两人还会偶尔说几句贴心的话。可自从有了朝宗,两人这样的时候就越发少了起来。
徐氏想到这里只觉得后悔异常,握着谢玉娇的手一个劲的落泪。张妈妈见了,只劝慰道:“太太快别伤心了,大夫也来瞧过姑娘了,说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不是什么大病,好生养几日就好了。”
徐氏只当谢玉娇这番还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和自己置气,只一个劲道:“都是我的不是,我明知道娇娇的脾气,还要惹了她心里不痛快。”
张妈妈见闻,瞧着这会儿房里没别的丫鬟,这才走到徐氏的跟前,凑过去道:“我刚才在外头问了我们家那个,他说……他说姑娘听说那杨小将军战死了,一下子才变了脸色的。”
徐氏闻言,顿时惊的站了起来,眼眶又红了一圈道:“杨公子死了?那样好的相貌人品,怎么就死了呢?”
张妈妈只低着头道:“听说北边已经保不住了,这会儿舅老爷正找了大管家一起应付对策,只怕我们这里,也要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徐氏听了这话,心又急了几分,拧着帕子在房里走了几个来回,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谢玉娇,只开口道:“上回那个周老太医的药,娇娇吃的挺有效用的,你帮我备一份厚礼,让二管家亲自跑一趟,看看他肯不肯再来一趟,替娇娇看看?”
张妈妈只点头应是,忙起身出去准备,让刘福根带上了谢家的拜帖,亲自去请。偏上路上又不好走,进了城天都已经黑了,只瞧见城里都到处都是车马奔走的,原来北边逃得最早的一批人已经到了,正各自安顿。
刘福根急匆匆的去周老太医的府上请人,却被告知周老太医一早就被人请进了行宫,说是北边有重伤的贵人要来,把已经致仕的老太医们都招了进去,紧急待命。
☆、第0093章
谢玉娇下午就醒了过来,见徐氏坐在床头伤心,一时昨夜对徐氏的气也消了几分。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企图改变别人,尤其是像徐氏这样几十年如一日性子的人。
徐氏瞧见谢玉娇醒了,一时也只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起来,问道:“娇娇,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管说出来。”
谢玉娇只觉得身子有些软,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她原本也没预料自己会晕过去的,这时候再回头想想,反倒觉得有些可笑了起来。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而已,又何必呢?纵使他曾经拨动过自己的心弦,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他去了,自己反倒也解脱了几分,这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自己又为什么要伤心呢!
“我没事。”谢玉娇这低头回到,只掀了被子要起来。徐氏连忙拿了衣服给她披上,又道:“你再躺一会儿吧,这会子起来做什么?”
谢玉娇只开口道:“舅舅说北边怕是守不住了,要是脚程好一些的难民,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只怕就要往南边来了,如今又在年节里头,总不能让他们连一口饱饭也没有?这些事情,我得亲自安排一下。”
徐氏听了这话,只急忙开口道:“你舅舅已经在安置了,你先别管这些,好好休息是好,我请了刘二管家去请周太老太医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回来,替你好好瞧一瞧。”
谢玉娇这会子却不停徐氏的话,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周老太医的药陆陆续续吃了半年,身体早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今儿一早急的晕倒了,就连她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
谢玉娇只正色道:“既然这样,我一起去听一听,也是好的,平常舅舅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也会拍派了人来问我,这样也省得他们来回跑了。”
徐氏见劝不住谢玉娇,便喊了丫鬟过来替她更衣,谢玉娇穿好衣裳,身子还觉得有些虚软,可骨子里有着几分傲气的谢玉娇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倒下去,她想好好的活着,甚至比以前活的更好。她觉得,有些人的血不应该白流。有些人心中信仰的事情,也未必就是傻事。
他已经死了,谢玉娇再不能为他做什么,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花几个银子,给那些他拼了命要保护的老百姓一口饭吃。
“既然这样,你去吧。”徐氏拗不过谢玉娇,只叹了一口气,让丫鬟陪着她往外书房去了。
外书房里头,徐禹行、陶来喜,还有几个村里镇上的佃户头子都坐在里头,见谢玉娇进来,只纷纷都起身朝着她拱了拱手。
谢玉娇摆了摆手让众人坐下,只蹙眉道:“当务之急,我们自己先不能乱了阵脚,还要想一个法子出来。”
陶来喜方才诈一听这消息,只吓了一跳,记得有一年黄河发大水的时候,从北边来了大批的难民,一时间七乡八里的都是难民,弄的这一片老百姓也都人心惶惶的。所以如今又听说难民要来了,陶来喜只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这消息要是一放出去,少不得百姓们都会害怕,这年节也没法好好过了。”
“可不是,今年好容易收成上上去了一些,若是遇上这样的事情,还不如往年了。”众人只都忧心忡忡道。
谢玉娇拧眉想了想,大家这般害怕总不是一个办法,这一怕就容易散,一散就容易乱。
“这样吧,我记得去年沈护院在的时候,当时我们有一个治安小队在村里巡逻,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挺安生的,后来朝廷募兵,这一群人好些都跟着沈护院从武去了,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也因为秋季农忙回去务农了,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我们各村各镇,先弄一批人出来,轮流在村里头守着,这样就算又大批的难民涌来,咱们一时间也不用害怕。”
一家一户势单力薄,但一个村子集合起来,这力量就不可小觑了。陶来喜一边听一边点头,只听谢玉娇继续道:“这么多的人一齐过来,朝廷也不会不管,更不肯能和以前一样,往我们这些地主乡绅的家里送了,毕竟这要是闹不好,是要造反的事情,一会儿舅舅去一趟衙门,看看康大人有什么主意吧。”
谢玉娇说完了,这才抿了一口茶,众人见谢玉娇为了自家佃户考量,心里也都感激不尽,纷纷说一回村子就张罗着事情来。
谢玉娇想了想,又吩咐陶来喜道:“你一会儿去查一下,今年要分去族里的东西都备齐了没有,如今年底了,东西一时也不好买,实在不行,这些东西先拿了出来,分发到各处的粥棚里去,先度过了这个难关,缺的东西,明年再补给他们就是。”
陶来喜听了,也只连连点头,这些吃用的东西都是时价,之前北边守不住的消息没有传过来,他们谢家备得又早,当然就便宜些。如今若要另外去准备,还不知道那些商家要抬几倍的价格呢!
“姑娘说的是,只是族里的份例年年都有,这要是今年没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陶来喜和二老太爷也打过好一阵子的交道了,那些人实在贪得无厌的很,这要是知道今年的份例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闹起来。
“由他闹去,国难当头的,他要还只记挂着这些小事情,我也没空理他,一概不见罢了。”
陶来喜有了谢玉娇这话,也就放心大胆的去动那些东西去了。
刘福根因为没请到周老太医,且晚上天又黑了,就在徐家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就听见给徐家看门的那对老夫妇在门口闲聊,说是昨晚大街上的马车声就没断过,一直骨碌碌到天亮。
刘福根急着要回谢家去,也来不及吃早饭,开门的时候,正就瞧见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往这边来,因不认识刘福根,还愣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请问这是徐府吗?”
刘福根见他们外地口音,一时摸不准什么人,有瞧着风尘仆仆的模样,约莫是从北边赶过来了,便开口道:“这儿就是徐府,是谢家舅老爷徐老爷的宅邸。”
那两人听了,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其中一个穿石青袍子的年轻人,只钻头对身后的人道:“这可太好了,这里就是徐姑老爷的府上,大少爷,我们到了。”
刘福根见他们称呼徐禹行为姑老爷,便也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大约应是京城马家,也就是徐禹行口中的岳家了。
刘福根听那人喊身后的人少爷,便也急忙反应了过来,只开口道:“既是舅老爷岳家的客人,还请里头请。”
两人跟着刘福根进门,坐了下来。刘福根坐定了下来,才看清楚两人都神色匆匆,下颌长着青色胡渣,一双眼眸中带着几分浑浊的血丝,显然是长途跋涉一路上都没有休息。
那马家大少爷喝过了热茶,这才开口道:“鞑子在城外打了小半个月,一直没攻进来,后来想了法子,说要用火烧,这京城千家万户的人家,要真的一把火给没了,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圣上没了法子,只好颁爪南迁,只留了一群将士挡住鞑子,让百姓们先逃难去了。”
那人说到这里,眉梢稍稍的抖了抖,只开口道:“只可惜最后守城的那些将士,只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知道战争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