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皑笑了,摊开手掌,似乎能感觉到暖意,轻轻收拢,还能把温暖握起来。
“唔,我们走吧。”素皑缩回手,放进厚实的褥子里,胤禩抱着她,又把褥子往上拉了拉。
马车在小道上飞驰,道路两旁皆是厚厚的积雪,还是昨日临时让人清扫出来的。即便如此,马车也只能走到半山腰,即时还得走路上去或遣人抬上去。
素皑今天精神不错,行了这么久竟然没有昏睡,胤禩把车里弄得很暖和,素皑的被子里还放了几个汤婆子和手炉。
“你也是真是奇怪,为何不回北京去?”胤禩问道。
素皑漫不经心地凝视着窗户,轻声道,“舍不得……”
胤禩一怔,继而自嘲道,“那你就舍得我难过?”
“舍得。”
胤禩笑笑,觉得嘴里发苦,拢了拢素皑的褥子,岔开了话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去淌这浑水?”胤禩问道。
“行刺的那个人,叫敖登。明为准噶尔部人,实为土尔扈特人,且是早在崇德年间就因不堪准噶尔压迫而迁往伏尔加河流域的土扈部落,咳咳……但是迁徙过后,土扈汗国在几十年间一直受到沙俄的欺凌和摧残,他们每一代都有人借着放牧偷偷穿越俄国国境想要回到大清。这,你是知道的,咳咳……”
素皑有些气喘,胤禩连忙让她服下药丸。一边思索着,土扈汗国?是啊,这是一个聪慧勇敢的民族,一直被压迫却一直在反抗。一个在竞争激烈,强敌环饲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的民族,让人钦佩。他记得几年前皇阿玛还派人借道西伯利亚去往伏尔加河下游看望过土扈民族。
素皑喝了水,继续道,“我想敖登就是这么逃离沙俄的,然后他去了准噶尔。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和策妄交涉又是怎么拿到相思子毒药的,而后他假意准噶尔人回到了沙俄……我救了他,可也无形中助了他,咳咳……咳咳……”素皑靠在胤禩身上叹了口气,道:“这几年,他用尽一切手段鼓动俄国国内的造反派,又以身弑君妄图挑起沙俄和准噶尔的嫌隙。这两个欺压土扈的国家,差一点,就被他绕进去了。可是那怎么可能呢?如果彼得真的死了,他觉得俄国人真的就查不出来他的身份?真的会与准噶尔两败俱伤?”素皑摇摇头,“到那时候,连累的就是土扈几万无辜平民!如若策妄死了,准噶尔彻底降服于大清,这笔债要谁来背?大清吗?!太天真了……”
素皑说完这一段话,已是不济,胤禩赶忙帮她顺气,制止她再说话了。心里却是一片冰凉!那又如何?这样就值得你牺牲自己去救他吗?这样就值得你赔进一生还不够,还要赔上性命吗!?
素皑摆摆手,露出了欢欣的笑容,“土尔扈特,是一个优秀的民族,他们终将会等来自己的英雄,带领着族人,穿越重重艰难回到世代生长的地方!即便已经过了百年,即便几代人都已逝去,即便没人再记得天山南麓的水草牛羊是什么样子,他们也会回来的!我不能让他们等不到那一天……虽然我已经等不到了。”
……
两行清泪顺着胤禩的脸颊的滑下,他抱紧了素皑,喃喃道,“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
那样一个遥远的民族,一个陌生的民族。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素昧平生的姑娘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诚然,他们终将会等来自己的民族英雄,带领他们反抗沙俄的暴、政,穿越无数艰险回到祖国的怀抱。而他的素皑,只能埋骨在这茫茫雪原中,她不会像渥巴锡那样被载入史册,后人也不会从史书上看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寥寥数语,言她出嫁俄国四年而薨,说无可说……
素皑轻轻推开窗户,冷风立刻灌进来,风干了胤禩脸上的泪。
“除了这些,彼得,也是值得我救的。”素皑顿了顿,言道。
“素皑……”
“他对我用情至深,我却对他用心太过,委实残忍。在他爱我的时候,我不能回报哪怕一二,最后还要用一条命来堵住他恨的退路。是我让他陷入了爱恨两难的境地,是我,让他的所有感情都失去了宣泄的出口,咳咳……”
“素皑!”素皑又开始了剧烈的咳嗽,胤禩立刻关了窗户。
“咳咳……就当是,还他吧。这样算清了,下辈子,就不用再见了。咳……”素皑虚弱地说道,已经没了什么力气,这时车也行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继续,不出意外的话,明儿就把古代篇正文完结!
17620 古代篇结局
长长的山路;全被积雪覆盖着;大地、大山、大树和水;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新辟出来的羊肠小道,蜿蜒着横在雪白中,一眼望不到头。
胤禩背着素皑,缓慢地走在雪地里;张锦他们在后面跟着;以防王爷体力不支。
“小时候;你也常常这样背我……”素皑趴在胤禩背上;在他耳边轻声道。
胤禩喘口气;笑着说,“呼……每次去看球赛;你总是中途睡着,跟猪似的。除了我,还有谁能背你回去!”说着把素皑往上搂了搂,“那时候,你可比现在重多了!哈哈哈……”
“咳,咳咳……胡说!哪有?明明,我那时候比较小。”
“可我那时候也小啊,背个,背个大活人,怎么能轻松?!”胤禩有些累,说话不太利索了。
“呵呵,那时候……似乎还没有出租车,咳咳咳……咳……”素皑笑着说。
胤禩点点头。那时候俩人骑着自行车去看球赛,写燃常常看着看着就睡着,最后只得靠他背着走回去!
“到了!”胤禩走过一段崎岖的小路,却发现他们已经到顶峰了,一抬头,远远的就是十六座山峰环抱着的长白山天池,传说中爱新觉罗先祖孕育的地方!
放下素皑,把她搂在怀里,胤禩看着宛如飘渺仙境一般的天池。池内因为有温泉带的缘故,远远看去,热气腾腾,冰消雪融。在一片万籁俱寂的白雪荒原中,真像是到了蓬莱天宫。
“池里有地方结冰了……”胤禩眯着眼睛,慢慢地扶着素皑走近一些。
“但是太阳出来了。”素皑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样的道路,她已经到了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的地步。
胤禩让张锦他们就在此处扎营,他和素皑席地而坐,加上厚厚的软垫与大氅。
“千年积雪为年松,直上人间第一峰。说的,就是它吧!”胤禩感叹道。
“一定很美。”素皑用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双眼,说道。
胤禩抱着她坐下来,慢慢告诉她前面是什么,旁边是什么,他们站在一座山峰顶上,周围是巍峨雄壮的十五座山峰,环抱着人间至美的天池。雪山缭绕,高耸一处,感觉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胤禩给素皑垫了很厚的靠垫,然后让张锦他们都站远一些,让素皑可以半躺着。
今日因为有阳光的缘故,雪风吹着并不是很冷,素皑拢了拢自己的狐裘大氅,慢慢地躺下去。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和刺眼的太阳,但她感觉不到,只觉得阳光温柔地打在脸上,脚下便是一池静水的圣湖……此刻,她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在她脑子里,大多已经模糊不清。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就像这山里的痕迹,一场雪后消失不见。能记得的,来来回回,竟然只得那几个人,那几张脸……
“很刺眼吧…咳咳,过去,去带上眼罩吧。”素皑缓缓坐起来,对胤禩说道。
胤禩看了她一眼,又多看了一眼,良久,才道,“嗯,我去让张锦拿来。”说着便起身一步步地往回走。
素皑微笑着“凝视”他走远,转头“望向”远处巍峨的山峰与脚下寂静的湖水,慢慢摸到头上的发簪。
自她中毒以来就再也没有梳过发髻,芷柔每日只是用一根白玉簪轻轻为她绾发。此刻取下,一头青丝瞬间散落,飘散在地上。那些断了的头发,收集起来怕是有一把了,只是素皑看不见罢了。
摸了摸簪子的尖头,素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她慢慢从身上掏出两样东西。一样是脖上一直系着的那枚戒指,另一样是很多年前,那个人送给自己的礼物——一枚印章。
素皑把戒指握在手里,把印章放在方才胤禩坐的地方。
关于天池,有个传说。远古的长白山有火魔作祟,全山因此草木枯焦,烈焰蔽日,百姓苦不堪言。有个叫杜鹃花的姑娘,为了与其对抗,怀抱着冰块钻入其肚,熊熊大火因此熄灭。火灭后山顶就变成了湖泊。而长白山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便是那位姑娘所化,世世代代守护着神山圣湖。
素皑乘着温暖的阳光,带着一丝浅笑,在这白山黑水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长白山悲悯的神祗,一定会以柔软的手臂,清风般的笑容接纳她的到来。
公元康熙四十三年冬,固伦鸾宸长公主薨于满族圣地长白山。
同年一月,当公主亲卫千里迢迢从沙俄抵达京师时,胤禩正在蹲在地上,慢慢地把骨灰都扫进坛里。
“王爷,还是让奴婢来吧。”芷柔上前,轻声道。
胤禩抬眼看她,通红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他叹了口气道,“去备马车吧,趁还是热的。”
芷柔一听,差点又要落下泪来,点点应是。
胤禩抱着坛子,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地朝马车走去。
素皑死前,没留下只言片语。只是他想,她大约是不愿意回去北京的。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连难看的死相都不愿让他们看见,更何况是腐烂发霉的尸体。
天池静水,也是净水,无人相扰,她大概是会喜欢的。
白发渔樵,老月青山。
素皑,从此以后,月色千古如斯,青山万古不老。你,可高兴?
古代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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