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皑揉揉眼睛,顿了顿,“可能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没关系,您就当我在自说自话。”
“对不起。”康熙忽然出声,“对不起皑皑,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你是这样看待这些的。佳音的事,阿玛很抱歉,对不起。”
素皑摇摇头,无言以对。像她们这种出身的人大都会经历这样一个心理阶段,害怕杀人,害怕杀错人。因为死亡太强大了,不可逆转,所以他们都会害怕生命里出现无法挽回的错误,那将是你心上永恒的十字架,没法救赎。在这件事中,如果佳音没死,如果她就只是单纯地知道了真相,那她或许就一笑置之了,或许她也会选择隐瞒,假装自己不知道,即便心里清楚佳音是康熙的人。可是佳音死了,正因为佳音死了,所以一切都变得不可弥补,不可挽回……
“阿玛,把佳音的身后事交给我吧,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康熙叹了口气,“皑皑,流言……”
“谣言传着传着总会过去,其实我是活给自己看的,没有多少人能够一直把我留在心上。把我放在心上的人,不会对我冷言,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我又何必管他们说什么。”素皑定定地说道,今天她明了了很多事情,也多了一些感触。有时候想想,你走在人群中,无数穿心掠肺的目光,蜚短流长的冷言,其实并非生活过于刻薄,只是你太在乎这些,太容易被外界氛围感染,才最终使自己乱了心神。
“皑皑……”康熙侧过身,看见素皑平静的脸庞和柔和的眼神,这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这孩子长大了,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她不是没有脆弱的时候,只是她永远都把脆弱留给自己和自己人,对待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伤害和目光,她不是外强中干,而是实实在在的不屑一顾。
康熙伸出手去,把素皑搂进怀里,轻声说道:“就依你吧。”
十日后,京城城郊。
素皑只身一人站在佳音的墓碑前,袅袅的烟灰随风飞起来,熏得她眼睛都红了。这座墓坐北朝南,背靠大山,四周被湖水环绕,真正是块风水宝地。佳音以前就说过,喜欢山山水水,所以素皑想,她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地方。
这件事,最后的官方说法变成了前内务府总管图巴偶然间看上了一个宫女,把人弄来以后,宫女却抵死不从,俩人推搡间失手,双双殒命。当然,这狗血味十足的戏码在京城里皇宫中掀起的桃色风波是巨大的,毕竟最后弄出了人命,而且死的人也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但管它流言起起还是落落,人死如灯灭,身后说法都不再重要了。
“你来了。”素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开口道。
“奴才见过公主。”声音冷然微颤,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憔悴,是礼托。
“皇阿玛告诉你的?”
礼托走上前来,慢慢点燃香烛,回道:“是。公主想得周到,就是奴才来做,恐怕也想不到这么周全,关于她的喜好,公主要了解的多。”
素皑摇摇头,“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也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主子。”
礼托插上香烛,站定后看着素皑,叹了口气,“其实,我曾经非常嫉妒公主,因为在她心里,您好像总是比我重要一些。她总是对您有一种天生的责任存在,照顾您,心疼您就是她生活的目标。我知道,为了您,她什么都愿意做。”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素皑奇怪道。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只知道她其实是主子的人,只不过我们两个一明一暗,却仍然在欺骗和谎言中生出了这等情分来,有些讽刺对吧?”
素皑看向身边这个男子,眼睛里有着明显的血丝,嘴角的苦涩藏都藏不住。
“你不要怪她,她对你是真心的,只不过有时候,这个世道太过于艰难,让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的选择。伤害,也许并不是本意。”素皑斟酌着说道。
“奴才明白,如果我怪她,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礼托顿了顿,看向素皑:“奴才已经向皇上请求外放,不出意外,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京。这里,还要烦请公主多照看一些,奴才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看她了。”
“你要走?”
“是,奴才的叔父一直希望奴才能够去往军中效力,已经来信催过好几回。这些年受公主特殊编队的影响,奴才也觉得,好男儿自当沙场奋战,马革裹尸,为国尽忠。所以……”礼托声音有些哽咽,他也是在和里面躺着的人告别。
“好吧,确实,京城也太小了,出去看看也好。”素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递到他面前。
礼托颤抖着接过此物,眼圈瞬间红了,却听见素皑的声音响起。
“这是在她枕边发现的,我想,对你们来说,应该很重要吧。”素皑笑了笑,“有一次我走在街上,当时很想很想吃糖葫芦,可是找遍了全身也没发现银子,就只有这个。有那么一瞬间,我有想过要不要把这个当了去换点银子,呵呵。”
礼托听着她的话,先是迷茫,然后露出了然的表情,眼睛蓦地有些湿润,拱手向素皑行了个礼。
“那时候,那根糖葫芦对公主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素皑笑了笑,“是啊。”
礼托握着角梳的手发紧,面容微动,“谢谢公主。奴才现在有些明白了,她为何会那样为您,就您待她的这份心而言,也的确值得。”
素皑摇头,“不值得。礼托,你要记住,生命是最宝贵的,不要为了某个人或某件事而轻易地放弃。这是我来不及教给她的,也是我今天把这东西还给你的原因。不要失去希望,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支撑你的安全力量,懂吗?”
礼托抬手擦擦眼角,听着素皑的话,心中渐渐变得安定明朗。握着手中的角梳,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在心底轻轻说道——我答应你,会好好活着,无论在任何时候,绝不放弃希望,我知道你一直不曾走远,所以就这样,一直陪着我,看着我,好吗?
有马车的声音渐渐从远处传来,素皑回头望去,胤禩下了车,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她。
素皑冲礼托微微一笑,说道:“你再陪陪她吧。还有,一路顺风……”然后便转身,朝胤禩那边走去。
礼托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屈膝行了一个大礼。他把角梳拿到眼前,木质的梳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或许人只有在失去希望的时候才明白它有多重要吧。谢谢你,没有在那种情况下也剥夺了别人的希望,谢谢你的懂得和忍耐,它们让这希望变得弥足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自己倒回去看的时候竟然也湿了眼眶,只因生活常常给我们神来之笔,有时是惊喜有时是失落,但是人活着,希望始终是最重要的,不管你曾经失去过什么,都应该对明天抱有希望,这与回忆无关,与心情无关,与得失无关,只与活着本身有关。
献给看文德亲们,与亲,共勉~
61再起
马车一路颠簸;车内胤禩和素皑并肩而坐。
素皑慢慢诉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胤禩静静聆听,也不打断她,即便是身世的问题已经讲完;胤禩仍然未有任何过激的言行,只是微微发抖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完了,就是这样。”素皑轻轻叹了口气,往枕垫上靠了靠。
胤禩笑笑,扯了扯嘴角,抚额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大概是因为在你身上如果不出点什么幺蛾子反倒不正常吧;现在这样,恰如其分;呵呵。”
素皑翻了个白眼给他。
过了一会儿,胤禩正色道:“素皑,随着我们慢慢长大,有些事注定是逃不过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当然,我仍然希望你不要卷进来,但或许你真的没有独善其身的天分。你要知道,像这样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即便每个人都不想,但争斗依然开始了。说穿了,这次若不是皇阿玛执意偏袒太子,或许就不会酿成今日的苦果。他俩争就争吧,竟然连累了你,哼!”
胤禩的声音森然冷凝,硬生生地让素皑有了寒意。
她陡然一惊,这些天光忙着伤心了,完全没有想到这层。这件事本是由于太子和大阿哥的争斗引起,而她,只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最后,斗争的双方谁都没事,她却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胤禩分析得对,这还只是第一波,以后呢?
所以说,真正的战争开始了吗?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不知道为什么,上次本已被压下去的弹劾事件却在一轮宫廷桃色风波之后愈演愈烈,一时间御史弹劾之风四起,已经有好几个官员被拉下马,却无一不是索党或明党之人。朝中大臣又开始人心惶惶,不知道这前段时间刚被皇上压下去的事情怎会再起波澜。
而素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太适应没有佳音的日子,钟嬷嬷忙着给她张罗新的伺候人选,她却完全没有半点心思去挑人。康熙来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俩人有时候连早膳都在一块儿。素皑对他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总归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里有了些忌讳,不敢太过放肆。以前胤禩曾说过她戒心太重了,她一直不以为意,现在才知道或许是真的。
康熙却对她这种行为颇感无奈,这丫头说着说着还是出尔反尔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多花一些时间和心思陪着她,希望他们能够回到以前的那状态,再或者回不去也行,他们可以去到另一种状态……
年末的时候,诸事烦乱,朝堂上今年最后一番风波终于在十一月末拉开了序幕,却彻底打破了整个格局。御史郭琇上书弹劾明珠、余国柱等人结党营私,妄议朝政。本来,这只是这段时间中并不太起眼的一次对明党的攻击而已,可是无论是弹劾的人还是被弹劾的人都没想到,康熙动手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