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健壮的羯人小伙子们纷纷往正在角抵的风五风六身上扑去,他们抓手的抓手,按腿的按腿,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两个汉人军士牢牢地按在地上,周围一群少女从篝火堆里抽出火把,没头没脸地往他们两人的头上身上打去。
风四从火焰堆里爬起来,正要把手抚上胳膊上连弩的机簧,突然一只烤全羊砸在了他戴着连弩的手臂上。烤全羊非常烫,他被烫的一哆嗦,等他想起来准备去摸腰上的马刀,一把匕首直接捅进了他的后心。
他往后看去,正是那个一直对她唱着情歌的羯人姑娘。
“我们羯人姑娘不是只会唱歌的。”她咧嘴一笑。“我们也不是蠢到见人就迎。”
“你……你们……”
她居然欺骗他!她们居然欺骗他!
到死,风四的脑海里就只一直徘徊着这句话。
他已经想留下来的……
无论风四风五风六风七有多么的愤怒懊悔,也不能改变什么。
羯人的少男少女们干净利落的杀了四个穿着大楚军士衣服的男人,放声欢笑。
帐篷里,被羯人的成人们保护着的老弱病孺纷纷掀开了帐篷的帘子,露出担心的神色看着自家的孩子们。见一个都没有伤到,他们也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李茂一直被苏鲁克保护着,他在帐篷里掀开了一条缝,对这场篝火旁的围杀看的清清楚楚。这些羯人有勇有谋,又有情有义,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生活在汾州边境,不是没有原因的。
见外面的争斗结束,李茂被苏鲁克搀扶着走了出去。
见这个汉人的大官出来,所有人少年们都给他让了路,让他可以轻易的走到被羯人们围着的尸体边。
被火把活活敲死的两人已经完全看不清面目,李茂解下他们的弩机,仔细翻看。
这是两年前工部才改良过的“神机弩”,因为制作不易,一共不到五百把。当时西军和北军因为经常要派出斥候出关巡逻,兵部便优先给他们调配了四百把。剩下的一百把在中军郎官以上的武官手里,都有存录,不可能流出京。
他把弩机的弩箭褪下,用手轻轻摩挲滑道。
果然有字。
李茂将滑道对着篝火,仔细查看,滑道里果然刻着个“北十四”几个字。这是他担心“神机弩”被兵士给偷偷私卖了,特意叫工部在滑道的内壁里做的暗记。
北军,北军。定北军。
他一声长叹。若是他在京里,就可以翻看记录这“北十四”当时是分到了北军哪个将军手里。只是如今他身陷草原,插翅也难飞回京城。
李茂将弩机里的弩箭装上,又将弩弓配到了自己的胳膊上。他在几个死者身上细细探寻,除了找到一些银两、干粮和腰带上插着的一圈弩箭外,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些人都很谨慎,若从外表和行事上来看,人人都只会觉得这是一支大楚的正规军,谁能想到他们会暴起杀人?
“这些人身上找不到什么。苏鲁克,你把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找个地方埋起来吧,这些用的都是大楚军用的武器和衣服,你们留下怕是要惹祸。没有标记和特征的东西与钱可以留下,尸体也要烧掉。”
“那他们的马?”
“马留下吧,我听说有些老马会识途,希望能靠它们找到一些线索。”李茂拆了几个死者手上的弩机和弩箭,其他的都交给这羯人处理。
神机弩并不是普通的手弩,把他们留给羯人,他们也不会用。更何况神机弩的弩箭都是特制的,为了能够连发,都做的短小,羯人也找不到弩箭。
这些神机弩是证物,不可以丢掉。
听李茂说有些东西可以留下,苏鲁克笑着点了点头。
“孩子们,听见没有?扒!”
“哦吼!”
“啊哈哈哈哈!”
“哟嚯!!!”
卢默指了指某个帐篷,又抬出一具汉人尸体来。
“还有一个?”这些人进帐篷的时候李茂已经躲了起来,所以并不知道究竟来了几人。
塔娜得意地一笑,“卢默发现少了一个,我们就看见那个人在鬼鬼祟祟的翻帐篷。所以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先绕到后面某个帐篷里躲了起来,趁机把他杀了。”
这少女说起杀人依然是那副傲然的样子,李茂从小到大被邱老太君打了好多回,不太欣赏这种性格刚强的女人,所以微微蹙了蹙眉。
“汉人,你觉得我很残忍是不是?可是那种情况,我们不杀了他,他就要害了你。我们救了你二命……”
“是两命。”卢默突然插口。
“……。我们救了你两命,你应该感激。”塔娜对着李茂不悦地说。
“塔娜!”苏鲁克不高兴地喊。“怎么能动不动就把恩情挂在嘴边!”
李茂从小和邱老太君周旋,自然知道怎么和这些直率的人打交道。
他抬起手,笑着说:“无妨。塔娜小姐性格率真,我很喜欢。你们很厉害,我敬佩的很。”他掏出母亲临走前非要给他“压祟”的那对小金猪,给卢默和塔娜递了过去。
“这是我娘临走前给我的,我觉得你们二人很好,是很般配的一对,这对金猪送给你们吧。”
塔娜看着李茂手掌中两个憨态可掬的金猪,心中十分喜爱,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这两只猪看。
李茂见塔娜喜欢,笑的也越发慈祥了。
看来无论如何冷厉的女子,见到可爱的东西都会欢喜不已。他娘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却喜欢这种类型的玩物,不就已经证明了这点吗?
“拿去吧。”
“李大人,这是金子?这么大块的金子……这礼物太贵重了。而且还是你的母亲给你的东西……”
李茂往塔娜和卢默手里一人塞了一个,摆出国公该有的架势,骄傲地说道:
“苏鲁克,你要记得我是汉人很大很大的官,我的命难道还不值这两个金猪吗?更何况你们救了我两次。”
“这金猪只是因为它们是我娘给我的,所以才算珍贵。我们汉人过年的时候会用这个来镇桩晦气’,这是带来好运的礼物,我每年都会收到,你不必有负担。两个孩子很好,我愿意给孩子们,又不是给你,就不要拦着孩子们了。”
苏鲁克见李茂确实是好意,也就没有再让塔娜和卢默把东西换回去。
塔娜和卢默见金猪可以收,都很高兴,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瘦弱少年也展颜笑了一下。塔娜高兴是因为金猪可爱,而卢默则是觉得和塔娜有成双成对的东西,觉得这是天意。
李茂见两个孩子都很高兴,心中也十分欣慰。
而且,他从刚才卢默和塔娜刺杀了那个汉人军士中推断出这卢默是个可托付,有机智之人,便放心把心里的谋划交托与他。
“卢默,我见你有胆有谋,想托你办一件事……”
京城。
信国公李茂腿脚都受了伤,在汾州的草原中艰难的求着生存,过的实在谈不上好,可信国公府上下却欢声笑语,浑然不知这家的男主人在汾州遭遇了怎样的困境。
今天,信国公府里又迎接了新的客人。
来人是工部和将作监的数位官员,递了帖子说是奉了圣意来府里拜访邱老太君的。
信国公府的国公老爷是兵部的次官,要是来人,也该是兵部来人,怎么会有工部和将作监的官员来拜访太夫人呢?
那门房里的下人见好几个穿着红衣绿衣的官员来拜访,也不敢怠慢,一边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请到迎接客人的前厅里喝茶,一边飞快地派下人去报。
祖孙四人正在屋子聊天,此时已经过了正月十五,这就算出了年。再过一段时日,回乡过年的先生们也要回府了,说不定出去办差的李茂也会很快回来。
花嬷嬷坐在窗台上,笑着看顾卿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解释孔明灯会飞,不是因为那是孔明先生做的灯,而是因为热气比较轻云云。
“太夫人,工部有官员来拜访您,门子问您是不是要去前面见一见?”有个婆子在屋门口问着里面的主子们。因为冬天风大,她也不掀起帘子进去,就在门口候着。
“找我的?是不是报错了?找你们老爷的吗?”
“不是,帖子上写的是工部和将作监的大人们。”
花嬷嬷站起身,出去接了帖子,递给了顾卿。
顾卿打开一看,果真是工部和将作监的印,连忙吩咐更衣。
她穿的是家里的常服,接待外客不合适。家中现在没有男人,把外人请到持云院也不妥,只能等她换完衣服去前面了。
待她换完衣服,乘着轿子到了前院,几位大人已经喝了两碗茶了。见邱老太君果然前来,几人都很高兴,一起到门口去迎。
顾卿带着歉意和几位告了罪,担心自己来的实在太慢,让几位久等。这些官员正是有事来询的,自然也是客客气气。
一时间宾主尽欢,气氛大好。
将作监的监事拿出了中元节做的灯,现在已经明令禁止在节日以外放孔明灯了,所以顾卿见这官员拿出一个孔明灯来,倒意外了一下。
禁止京城百姓在节日以外放灯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容易走水,京兆府不可能日日搭台子找人去看;二是他们在做孔明灯的时候为了节约成本,都用的煤油浸湿的棉布做灯芯,灯飞到一定高度就没火了,然后跌下来……
第二天,京城里到处都是掉下来的孔明灯,都摔得不能用了,倒给打扫卫生的造成了麻烦。有些无聊的学子在灯上写了自己的年龄、性别和住处,还写了有缘人见到通信云云,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家捡到灯后哭笑不得。
“各位来找我,是为了这灯?”顾卿见到孔明灯,就大概知道了是为什么。
“正是如此。不瞒老太君,我们正领了皇命,要将这孔明灯改造成可以用于战事的物什。”一个工部的官员,见邱老太君听得认真,就大胆开口。“所以我们来问问,邱老太君,请问李老国公有没有说过,这孔明灯做的大了,能不能带人上天?”
顾卿当即就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