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起长裙裙摆,刚一踏进会客厅的门,静王一拍檀木桌子,黑着脸同她道:“本王外出这些时日,听闻季姑娘并未找到玉麒麟?”
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了,上来就直击要害,看来果然是十分生气。
她放下裙摆,抬手压平褶皱,不卑不亢的回问道:“王爷这是不信任青宛的表现?”
管家似乎在给她使眼色,示意她老实一些,别同静王对着干。她蹭蹭鼻子,视若无睹。
扶着桌沿坐下,静王斜眼睨她:“并非本王不信任季姑娘,实则事实摆在眼前。”
苏景坐在静王隔壁,不动声色轻嘬嘴巴,将茶盏抵在唇边轻吹,嘴巴上的伤口已然瞧不出痕迹,想来是好了。
门外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小常闻讯匆忙赶来,毕恭毕敬的向静王与苏景行过礼,凑到她身边,低声唤她:“主子。”
季青宛努努嘴,小常明了的点头,掏出随身携带的几样东西,一一摊开在苏景饮茶的檀木桌上,拿茶杯压住,防止被风吹走。
风吹门楣吱吱作响,她在吱呀声中走近静王,直视他道:“在我说接下来这些话之前,请静王殿下先让底下跪着的人起来,看他们比我矮一截,青宛有些不大舒服。”
静王定定看她片刻,半晌,阴晴不定道:“都起来吧。”
她屈膝行一个谢礼,转面向静王府的管家,探问道:“管家应当会些武术吧?”
管家和蔼一笑:“季贵人说的哪里话,老奴自小生长在平凡人家,书都没读过几本,更不曾修习过武术。”
她故作不解的蹙起眉头,“不曾修习过武术?若是不曾修习过武术,管家是怎么在短时间内爬过木侧妃寝殿的宫墙,进到她的宫里,并取出妆匣盒子里的玉麒麟的?”
翠玉珠帘随风晃荡,平铺在桌子上的宣纸被卷起一角,哗啦啦发出声响。整个会客厅的视线皆集结在管家身上,有不解,有怀疑,亦有惊异。
管家连忙跪倒,委屈的呼号道:“老奴冤枉,季贵人怎能如此冤枉老奴呢。老奴在府上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懈怠过,哪里做的不好,竟让季贵人这般侮辱老奴?”
所有做坏事被抓包的人从来不会在一开始承认自己的罪行,总要将证据一条一条数出来,拿到明面上,迫使他不得不认罪。更有甚者,证据都拿出来了,还抵死不认,嘴硬的能砸核桃。
季青宛拿开压在纸上的茶盏杯子,冷冷笑道:“你做的很好,一直都做的很好,尽职尽责,堪是个好奴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再好的奴仆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我们来做个假设,假设玉麒麟是管家你窃走的,你熟知静王府的所有人情世故,那么,如若你将玉麒麟窃到手了,一时送不出去,那么藏在哪里最好呢?”
管家低头不语,不知在想甚么,她一鼓作气道:“当然是藏在静王最宠爱的木侧妃那里最好,静王殿下信任木侧妃,宠爱木侧妃,自然不会想到去搜她的宫殿。管家用来藏玉麒麟的那个梳妆匣子,木侧妃一直不曾用过,她嫌金银俗气,不喜欢的首饰都扔进了那个匣子里,搁置在一旁。”
“李侧妃身边的小丫头前一天还看到玉麒麟在木侧妃的梳妆匣子里,为何转天我去搜的时候,玉麒麟就没了呢?若是我没记错,我去找苏先生一起去木侧妃宫殿的时候,管家你也在吧,那时你给苏先生送画画的宣纸。兴许是管家你听到了风声,知道我打算去搜玉麒麟,当时我压根没对你设有提防之心,只当你是个和蔼的伯伯。你赶在我和苏先生之前去了木侧妃的宫殿,取出玉麒麟。木侧妃的侍女去请你来帮忙搜宫的时候,你来的那样快,说明你当时正在附近,还没走远。”
会客厅内鸦雀无声,只有苏景吸溜茶水的声音缓缓在室内流转,季青宛分神扫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他沾有水渍的唇上零点零一刻。苏景顺着她的视线看回来,眼神里不辨悲喜,季青宛愣了一瞬,慌忙闪躲。
管家的脸上有一抹苍白,强行争辩道:“季贵人分析的很在理,老奴也觉得精彩,只是不曾做过的事情,老奴不能虚妄承担下来。玉麒麟丢失一事,同老奴毫无关系。”
☆、知心意
管家这个无辜卖的不够好,且卖的为时尚早。季青宛提起檀木桌上的宣纸,晃动着抖两下,慢悠悠的递到管家眼前:“管家应当记得这个吧,前几日你帮着我采集的,府上所有下人的拇指指纹。”
管家不解的点头,表示他还记得,静王黑着面仔细聆听。
季青宛继续道:“管家记得就好。白日里我没当场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让你逃了过去,晚上回了厢房,我逐个将它们拿出来对比,发现有两枚一模一样的指纹。一个在中间,一个在末尾,而末尾的那个指纹,是管家按的。”
黑笔圈出的两枚指纹分毫不差,她指着两枚指纹逼近管家,双目灼灼道:“管家亲口告诉我,这枚指纹是你按的,管家没年老到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步,不可能忘了自己说的话。”抬目平视静王,季青宛眨眼道:“静王殿下不妨挨个排查下去,查出究竟是谁替管家按的这枚指纹,替管家按指纹的那位,要么参与了窃取玉麒麟之事,要么收受了管家给的好处。”
静王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恼怒的拍桌,冲身侧的贴身侍卫道:“去查!本王府上的下人能耐大了,监守自盗的事都能做出来,日后还不知能做出甚么事!”
管家还在做最后的抵抗:“纸上就是老奴的指纹,怎么可能有枚一样的呢,定是季贵人看岔了。”
季青宛无奈摇头:“别闹了,管家。管家说纸上是你的指纹,那么管家敢把手伸出来让我验证吗?眼下静王在,苏先生在,静王府的下人也在,你把手伸出来,让我仔细验验,看看纸上的这枚指纹,是否同管家的一样?”
管家沉默不语,良久,颓然的低下头,不再抵抗,不再言语。
橙黄色日光照耀脸颊,季青宛迎着飒爽秋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管家窃取玉麒麟的动机是甚么,季青宛无从得知,但在王府呆的这段时日,青宛着实心累。五十金请王爷派人送到宛然居吧,天色渐晚,我就不守着静王寻回玉麒麟了,该回家了。他日有空,再来王府喝茶叙旧。”
踏出会客厅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苏景,青年安静坐着,一声不吭,将吃瓜群众的身份扮演的极好,入戏颇深。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平坦无坎,她领着小常踱步往静王府外走。穿过花间小道,爬过低矮石桥,静王府门前终于无刀枪剑戟阻拦,她与小常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自由的日子总算来临了。
出了静王府的大门,季青宛几乎是飞奔着去往宛然居所在的方向,小常追在她身后,险些没跟上,一路将鞋子甩飞许多次。
等到追上她,小常释然的叹息一声,总结道:“难怪人们常说帝王家的荣华富贵徒有其表,其实内在不好过,在静王府呆的这半月,我算是实实在在明白了,日后再有哪位王爷请咱们出面,主子一定要再三思忖再同意。”
季青宛极为认同,就差痛哭流涕表示对此行的深深懊悔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日后这没把握的活计她不会再接了,吃一堑,总得长一智。
隔几日静王府传来消息,说是管家承认窃取玉麒麟了,目的是报复,报复静王不重视他,道他明明有满腹才华,在静王府上却只能做个管家。静王震怒之下又审了他一夜,管家被迫又道出一个理由:他嫉妒静王可以拥有静王正妃,他一直偷偷爱慕着静王正妃。
总而言之,管家窃取玉麒麟,一是为难平之愤,二是为难解之情。
静王知此事后怒不可遏,当即便要取管家的性命。剧毒的毒酒都调制出来了,就差喂给管家喝下去,苏景苏大人掸掸袖子,毫无征兆地开口替管家求了情。
苏景说了甚么,只有静王同他知晓,静王不知是不好驳苏景的面子,还是当真被苏景说动了,改引鸠为流放,将管家流放到偏僻的北疆去了,终生不得回王都。
苏景当日扮演的是个吃瓜群众,除了喝茶一句话都没说,难得开口,还是句求情的话。可见他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说废话,等到真正需要他说话的时候,他往往能把人说的无话可说。
彼时季青宛蹲在仙乐茶馆的二楼包厢喝茶,闻得小常汇报此事,内心颇有些唏嘘。
管家也算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待人接物都挺好,若非他自己露出了马脚,她想破天都不会想到,玉麒麟是他窃取的。可见人不能行差踏错,一时利欲熏心,毁掉的将是整整一生。本来他可以踏踏实实的在静王府待到老,领一笔遣散费回老家,如今,连王都都不能回了。
长街熙攘,人流如织,仙乐茶馆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往来茶客谦逊有礼,鲜少有闹事的。璧国尚文,文官的地位比武官高,是以市井之徒也都崇尚文学。遑论真假,个个瞧起来都都斯文得很。
小常磕着五香瓜子,吐出满嘴的瓜子皮,同季青宛道:“管家的胆子真大,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居然敢去盗窃玉麒麟,还敢偷偷摸摸的暗恋有夫之妇。”
温热的茶水入口绵软,季青宛故作高雅的嗅一口茶香:“哪里是他的胆子大,管家不过是个跑腿的,算不得主谋。真正胆大的,是木侧妃。我当时没想明白,后来才幡然醒悟。木侧妃瞧起来不像没脑子的,寝殿被人偷偷放进去一个东西,她会没感觉?要么她是主使,玉麒麟根本就是她放进梳妆匣子里的,让管家做了替罪羊;要么她知晓管家窃取玉麒麟的事,故意纵容下去,哪怕有人搜宫也不喊冤枉,好在静王面前博个同情。”浅啄一口杯中茶水,季青宛感慨道:“男人都喜欢楚楚可人的女孩子,瞧着愈可怜见的他们越想去疼爱,巴不得把心都掏出去,博美人一笑。”
小常丢了枚瓜子进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