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宛狐假虎威的跟在他后头,傲然“哼”了一声,顺着台阶往二楼包厢去。没等爬两个台阶,何月软绵绵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来,打破了这片寂然:“喝茶就喝茶,何必多话呢,谁又惹小王爷生气了?”
照旧透着股妩媚,尾音缭绕盘旋,说这句话是女子讲的都有人信。
着身殷红夹棉长袍的何月缓缓出现在二楼扶手处,同武夜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曼妙流转,扫了眼一楼大堂,打量几眼武夜机,最后落在季青宛身上。
许久不曾见他,还真有些思念。季青宛朝何月挤挤眼睛,走到他身边,朗声道:“这个你先别管,临窗的暖房给我留一间,我要请客人喝酒。”她晃了晃手里食盒:“菜我自己备下了,你要是不高兴的话……”顿一顿,窃笑道:“那便不高兴好了,我可管不着。”
何月斜睨她一眼:“若人人都同你一般,我这茶馆岂非要破产。”口上虽这样说,仍是转头指了方向,“临窗的暖房只剩一间了,在右手边,你同小王爷先进去吧,要甚么酒水等下我亲自送过去。”瞥见小王爷心不在焉的打量着甚么,蓦地压低声音,询问她道:“武夜机同静王是兄弟俩,你怎的同他搅和到一起去了,不怕他把你卖给静王么?”
季青宛给他使了个眼色,眼光状似不经意扫过武夜机,同他嘀咕道:“无妨,是自己人,信得过。”
还不知自己已被人怀疑了一通的小王爷目不暇接的打量茶馆里的陈设,上到屋顶的飞天壁画,下到墙角的常青草,只要能用眼睛看到的,他都略略看了几眼。
早就听闻仙乐茶馆是璧国最出名的茶馆,他也一直是听闻,从未亲自来过。骨子里的风流作祟,若说哪儿是璧国最出名的花楼,他倒有可能过去看看,陪花魁姐姐喝两口小酒;茶馆这种风雅之地,他一个十足纨绔,着实不适合靠近。
眼见季青宛与仙乐茶馆的老板娘……唔,可能是老板,因为他瞧见他同他一样,都有喉结。等等,仙乐茶馆的老板若是个男人,他做甚穿身正红色的衣裳?若他不晓得,没准会以为是哪家的花魁姐姐呢。
眼见季青宛与仙乐茶馆的老板拾级而上,缓缓消失在木质楼梯拐角处,武夜机忍受不了的蹙紧眉头,啧啧两声,信步跟着他们往靠窗的厢房走。
二楼包间宽敞隐蔽,且布置得雅致别趣,统共只有四间,两间临窗两间靠过道,按四时季节分别取名为春雾阁、夏枫阁、秋韵阁以及冬荔阁。其他的几间包房已经客满,只余下一间临窗的冬荔阁,季青宛没法子,只得被迫挑了它。
推开半掩的包间滑门,季青宛吊在把门手上,伸长脖子唤落在身后的小王爷,催促他道:“哎呀小王爷你快一些,磨磨唧唧的做甚,你以为你来茶馆走秀来了?”
小王爷闻言并未加快速度,一壁走一壁四处张望,眼睛没个落脚的地方,似乎在寻找甚么。隔壁秋韵阁的门没有关严实,抵达季青宛身旁时他闲闲扫了一眼,透过门缝隐约瞧见一抹紫檀色的衣料,清浅不起眼。
了然于胸的轻眯桃花眼,小王爷挡在秋韵阁前,放浪不羁道:“总说这些听不懂的疯话,前几日你随口说了句‘赛高’,我特意问了王府里学识渊博的老夫子,他翻了半日古书也解释不清楚。今日你说的走秀又是甚么意思?”
季青宛推开门,“就是乱窜的意思,有态度有意识有规模的乱窜便可称之为走秀。”
☆、欲诉谁(上)
最后一点日光熄灭殆尽,厢房内的光线暗黑模糊,只能大概看见凳子在何处,再过一会儿等日落余光也消散不见,只怕连酒盏都摸不到。奉茶小厮及时端了烛台上来,两盏烛火一照,厢房内即刻亮堂起来,人影倒映在墙壁上,随着摇曳烛火不安晃荡。
季青宛的解释其实很好理解,但碍于小王爷是个十足的古代名仕,她这番解释一不复古二不质朴,小王爷仍是不大懂走秀这个词的意思。
点亮灯烛后,奉茶的小厮垂首出去,季青宛先闪身进到房内,放下手中的食盒,径自去解斗篷上的百合结。
武夜机回头又看一眼隔壁的那抹紫檀色衣角,门缝窄小,除了这抹紫檀色的衣角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物体,不晓得究竟是不是苏景。无言思量一阵,见季青宛已经动手打开食盒,他踌躇着关上厢房门,特特闪了一条小缝儿,缓缓撩袍落座。
窗外是璧国的大好风景,只是月亮不曾出来,没有月色浸染,这片大好风景稍显黯然。他敲着桌子向季青宛闲适道:“等下皓月当空,咱们将这灯烛吹灭可好?饮酒这项消遣,需得在月下进行才有意思,天高地阔风轻云净,好过昏黄烛光摇曳不稳。”
季青宛揶揄笑他:“人人都道璧国的小王爷是个不解风情的纨绔子弟,没料得你这个纨绔子弟还蛮懂得怡情之道。随你便吧。”
季青宛难得夸一夸他,小王爷不禁有些飘飘然。他刚准备说几句话表达一下谦虚之意,先头着正红色夹棉袍子的青年蓦地推门进来,脸上挂着哀怨愁苦,似乎没看到他,径直朝季青宛走过去,坐下道:“心肝宝贝儿,你究竟有没有心肝?既然安然无恙,为何不带句话给我?害我为你担忧数日,好几个月夜不曾阖眼,当真以为你死在静王的刀子底下了。”
搁下特制的九曲小酒壶,哀怨的叹息一声,念叨道:“没良心啊没良心,何某人浪迹坊间数年,所结识的挚友中就数你最没良心。”
武夜机觉得他的肠胃绞着发疼,有想吐的冲动。身为能挡一方的大男人,自然要有男人的样子,宁肯流血也不能流泪,说话时要中气十足,生气时要怒发冲冠。然坐他对面的这个茶楼老板,他不单穿衣裳女里女气,就连说话也透着股女子才有的妩媚气息。他怀疑他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娇娥。
季青宛瞪着赤诚的双眼将何月望着,捏紧拳头,心虚道:“小月月你别急嘛,我这些日子避风头去了,怕祸及到你便没过来,一直躲在一位……呃……一位……”停顿稍许,快速道:“一位故交家里。”眼中有伤痛一闪而过,她眨眨眼睛,笑吟吟道:“你我有同吃苦的情谊在,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哪怕此刻我穿回现代去,再焦急也要先跟你道过别才能走。你就是我割舍不下的心头肉呐~”
她说的轻快且真诚,仿佛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丝毫不加掩饰。
话音刚落,隔壁秋韵阁异声突起,清脆的响声零零落落,良久后才消停,应当是碎了只杯子。
六只眼睛齐刷刷往隔壁看,奈何有木头墙隔着,只能听见杯子破碎的声音,却看不见是何人失手所摔。
何月最先反应过来,抬臂撑腮,满意道:“这句话说着还中听一些,不枉我白替你挂心多日,也不枉我亲自为你烫这壶杏花酒。”季青宛痴痴发笑,何月瞥她一眼,话锋一转,饶有兴致道:“方才听你说故人,若我没记错,打你从天上掉下来便只认识我与小常两个孤苦伶仃的可怜虫,那么你口中那个有能耐将你藏起来的故人,是何时认识的?”
夜影袅娜,烛影绰绰,季青宛仍旧挂着痴痴的笑,并未出言回答。
方才只是碎了一只杯子,他们再这般含糊不清暧昧不明的说下去,隔壁还不知要有甚么东西被打碎。武夜机捅了捅着红裳的何月,忙打岔道:“我似乎听到楼下有人在唤老板,挺焦急的样子,你不下去看看?”
何月终于抬头看他,漆黑的眸子里似有秋水泛滥:“有人唤我?为何我没听到?”生意要紧,何月起身理了理衣袍,温声同季青宛道:“那我先下去了,等会儿再上来找你。”指一指九曲壶,“这是店里新出的酒,同以前的杏花酒有诸多不同,后劲大的很,你少喝一些,让你这位王爷朋友也少喝一些。切莫醉倒过去。”
季青宛心不在焉的比了个了然的手势,目送他走出去,将九曲壶往桌子中间推一推,取出食盒里尚温热的菜肴。
花姐今日做的几样菜走的是家常路线,比不上山珍海错,但巧在手艺好心意也好,拿来下酒再合适不过。
正式开喝之前,季青宛先问了武夜机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有桩事我一直想问小王爷,难得今日与你一同出来饮酒,便趁此机会将问题道出来,期盼小王爷能解了我心头疑惑。”
小王爷慷慨挥手:“问吧。尽管问。必定知无不言。”
季青宛捏了空空酒盏在手,斟酌道:“乱世之中人人都有称霸天下之心,眼下虽是太平盛世,但想来欲称霸天下的人不在少数。小王爷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璧国的皇帝,握一方乾坤,掌天下命脉?”
这其实是大逆不道的话,若传到女帝或是其他人口中,季青宛的小命极有可能不保。然数十日的相处下来,她觉得小王爷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他同一般王侯将相不同,没有皇族贵胄的虚荣架子,倒像个被宠坏了的贵门公子。
也不知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后来怎么当上的皇帝。
甜腻酒香弥漫在小小暖阁,吊人胃口。肚子里的酒虫被勾出来,武夜机嘴馋的厉害,率先斟了半盏杏花酒,抵在唇边,轻巧一笑道:“本王不才,此生做个闲散的王爷倒也罢了,帝王之位想也不敢想。再者说,往上数有静王,他是我的长兄,母皇若要传位必定会先考虑他。” 浅浅啜一口香气缭绕的杏花酒,满足的闭上眼睛,继续道:“如今欠下的这些许风流债,将会成为本王人生中不可涂抹的黑点,后世之人都知道我做过甚么荒唐事。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皇子,如何当得君临天下的一国君主? ”
季青宛轻“唔”一声,捏起茶盏挡在唇边,极力忍住呼之欲出的笑意。他倒挺有自知之明。后世史书记载,璧国第三任君王武夜机的确劣迹斑斑,黑历史一抓一大把,堪称有史以来污点最多的世袭皇帝。亦有野史记载,武夜机他……是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