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错愕的盯着我的面容,凝神静气许久都未曾说话,但那眸中荡漾而过的山水,却是那般饱经沧桑的坦然显露,那般疲倦,如斯依恋。
“珍儿,你来了。朕年年等你,你终于记得来看朕了么。”他呓语着慢慢走进,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我的面容。
他似那虔诚的膜拜者,步步皆为信仰而行,寸寸皆为心念而走。我不忍破坏他对过往的点点追思,便想让这距离远一点,再远一点。
似历经了许久的攀爬一般,他走至我面前时候已微喘着气,拂过我脸颊之时,仍是无奈的听到了我的声响:“皇阿玛。”
他紧搂着脸颊的双手猛然一震,转而大力捏着,狠狠说道:“你为何在此,难道无人告诉你,此宫不可擅自踏入么!你为何在此!”
他果然震怒了,我隐忍着脸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轻拂着他因愤怒而赤红狰狞的脸孔。
“我为她而来,亦为她的儿子而来。”他闻此才松下手来,泄了气般颓然的陷进了摇椅里。
我绕过椅子,拿起早些时候泡好的碧螺春递给他。他许久不接,任由我手臂酸涩的摆弄在前。
“皇阿玛!”我不甘的唤道,而他却似被撩起了盛大怒火,甩手一捋便将茶杯撞出好远。
破裂的清脆声响惊的我不敢言语,他被我激怒了,他明知我为何而来,却仍是那般难以遏制的愤怒了。
“难道你不知你如此行事只会坏了你在我心里的印象么?”他猛然起身,低俯着身子,四目近在咫尺,呼吸粗暴可闻。
“那日你曾问朕,你在朕的心里是否只是一隅故人的影子,朕叫你问问自己的心,难道这便是你的心告诉你的答案么?”他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而我却抖缩不已,仓皇退逃。
“你回答朕,这便是你的答案么?”他猩红血目,气息逼人。
我慌乱着跪倒在地:“皇阿玛,儿臣被逼无奈,今日所行,不为任何答案,只是想让皇阿玛念着太子的额娘,念着过往的林林种种,放过太子!饶他一命。”
“放过太子?朕倒不知你何时与太子这般亲厚,难道格格头衔挂多了,便真的当自己是索相府的人了?要合着索相一同来谋划朕么?”他言辞犀利的说道:“不为过往索相如何待你,但论太子与那贱婢串谋毒杀你一事,你竟能放下心中怨念,摒弃过往仇怨,如此大费周章的救他?”
他满目的不可相信,而我却也词穷难辩,内心深处,恨不得太子千刀万剐,但我妹妹的危险,却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这段仇恨:“皇阿玛,过往种种,儿臣皆不愿再计较了,皇阿玛也曾令我碎心不已,军营里的百般猜忌,蒙古情势的种种利用,儿臣又何曾好过过?皆是互相伤害而已,我伤过皇阿玛,所以对您的不谅挺身而受,太子亦是如此,他伤了皇阿玛的心,皇阿玛理所应当处罚他,但您不能如此决绝啊,他若被废,即是永世不得天日啊!密谋篡位之事听闻只是索相一人所为,太子只是被逼无奈,望皇阿玛感念他多年的陪伴,饶过他此回吧。”
虽然言语无力,他却平静了许多,但却仍是寻根问底的说道:“朕只想知道,你这般辛苦为他脱困,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无法将索相要挟我之事吐露于前,若康熙知道此番仍是索相用着逼人手段来要挟我,太子也难保全,遂只好无奈说道:“因为…我不想让四爷卷进另一场夺嫡风暴。”他忍不住蹙起了眉目,自然明了我话中深意,而朝堂之上,八爷的众多追随着一直明示暗示八爷深得民心,才得兼备,虽未上书表态,但护主之心却昭然可见。
全然忘了,这天下之主,乃是当今帝王啊!
“这个理由,朕信了!”他背转过身,重重的叹了口气:“心儿,你如实告诉朕,你是不是由始至终,都不愿成为帝王的女人。”
我恭顺的磕了个头,风暴终于平静了,他又恢复了柔和的神色,而我也开始胆子大了起来,如实说道:“回皇阿玛话,是!”
“儿臣一直感念布衣着身,慵懒自得的生活,而这皇宫,却总是暗掩风雨,儿臣不想自己的一生,皆走的战战兢兢。”我发自内心的说道。
“罢了,你容朕好好想一想,想一想你的未来,想一想是否该给胤礽再多一些年月。”他最终还是未有转过身来,只是面朝梨花树,呆思了许久。
我磕头谢过恩典,便轻身退出门去。走出承乾宫,才发现自己手脚颤抖,步行艰难。
未走过几步,却见着四爷熟悉的身影埋头向这边冲来,我轻声唤了句:“爷”
他方抬头望了我一眼,随即怒火便烧进了他的眸子,但此地离承乾宫仍是不远,遂不敢高声言语,他压低着嗓子吼道:“年芳华这女人!”不由分说的拉起我手臂便望宫外拖。
“爷!这是宫里,你莫要这般放肆!”我挣扎着欲甩开他手。他却只是铁青着脸不发一言,似头蛮牛一般拉着我一路向前。
穿过御花园时,似乎撇过了德妃的眸子,但只那树丛夹缝中偶一闪现,却也看不真切。
除了宫门,上了高毋庸早就等在门外的马车,他才森冷的开起腔来:“你答应了皇阿玛什么?”
我错愕的看着他,说道:“没有!”
他摆明不信我,一脸狐疑的盯着我眼看,我不愿见他那寒凉的眸子,便倔强的扭过头去。
他却忽然坐到我一侧,轻拂上我脸,揉着康熙方才狠捏过的地方,哑声说道:“都有手指印了。”
“现在爷信了?我没答应皇阿玛什么!”他把头埋进我脖颈,低呢道:“对不起心儿,我急乱了心智,对不起。”
“但若皇阿玛真的提出什么要求,我定然是会同意的,这世上,未有任何事情能重要的过我妹妹。”他身子一僵,缓抬起头与我对视,问道:“包括我?”
“也包括我自己性命,若她要我死,我便死。”他虽面色僵硬,却也未出言反对,只是似乎颇为愧疚的叹了口气。
僵持了许久,我仍是沉不住气的说道:“你莫要怪年福晋,她说出此计谋时候,我便已经知道此事若办不好,将会有很多危害,但太子即将被废,我实在是已经毫无办法,爷在朝堂之上也不能做的太过显眼,动作太大自然会惹起皇阿玛反感,如今多事之秋,爷本能明哲保身的,却是因为我,不得不趟这趟浑水。”
他仍是余怒未消,有些嫌恶的说道:“我自是不会怎么办她,而今他哥哥年羹尧因着她的关系对我推心置腹,而我也为了他的升降颇耗费了一番心力,怎能让努力白费呢。”我无奈的撇了撇嘴,似乎北京的男子,一望之下,皆是为权联姻的。
“但她此番做的也实在太过!竟想出这阴损点子,把我吓了个半死。”想起他方才那一副埋头急冲承乾宫的架势,倒不似他平日里那遇事从容的模样了。
与他共谋事情许久,我便似着了魔一般以为,他总是利益为先的,但却不敢细想,他曾那般疯癫的夜闯景阳宫,要带我远走他乡,他曾甘冒欺君,也要将我纳为福晋,他曾为救我于水火,带着军队千里迢迢赶赴乌兰巴托。这所有的一切,又可曾担过一点权利之争。
宁愿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是摒弃权衡的一汪清泉,而蒙古的锥心刺痛,仅是他万般无奈的选择,选择而已。
第一百五十五章:送行1
夜已浓重,我和衣躺在床上,直眼盯着头顶方寸纱曼,毫无半点睡意,只因傍晚四爷曾派人前来告知宫中形势,康熙亲自前往毓庆宫探视胤礽,父子恳谈了将近两个时辰,到底结果如何却无人知晓。
直到拂晓屋外才传来高毋庸颤巍巍的问候声响:“不知格格是否已经起身?”
我即刻翻身下床,推开门时见着高毋庸咣啷着脑袋跪在门外,见我这般迅疾反映微愣了下。
“怎样?”问出口时只觉浑身虚软,正是死也当时生也当时的关口,等的只是他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
“爷怕格格忧心难寝,特命奴才在东华门等候消息,一大早宫门大开时奴才便向宫内相熟太监打听结果,太子已经无碍了!今儿个一早还陪同皇上一起用了早膳”得此答案,我终于吁出一口浊气,本因内心激烈的挣扎而强撑的身体也瞬间垮了下来,虚软酸疼的感觉顿时一股脑儿涌了出来,支着门框说道:“高毋庸,谢谢你,也顺便帮我带个话给爷,谢爷体恤,爱儿的事情还是要烦劳他了,我的身子…恐怕”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原本光亮的一片也因眼睛阵阵充血而猛然漆黑一片,终于还是沉沉的重落下地。
只觉鼻尖一股清凉的薄荷味道弥散着,我方寻味转醒,江修缘侧坐在床缘,满面忧色的望着我,双手自然的拂着我的额头,由额中向太阳穴两侧缓慢的揉着,原本紧绷的脑袋也因此而舒爽了许多。
“心儿,你要注意自个身体了,总是这般忧心其他事情,早晚是会支持不住的。”他微哑的嗓音温柔而又缓慢的说着,似那春风一般淡淡而又暖人的飘过,我几乎溺在其中,安心的快要入眠了。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四爷带着高毋庸大步跨进门内,眼睛却已经急切的飘到了我身上。
我勉强撑起身子,扯了个笑容说道:“爷这番一天几次的来我府里跑,难怪我家门槛似乎矮了一截。”
他却毫无心思接我的嘲讽之语,只甩开袍子在床沿坐定,将我被子盖我身上,方开腔说道:“你就少操点心罢,本来身子骨就弱。 ”
“我早不操心别介了,只是爱儿的安危,我怎能不管。”他闻此神色有些异样,眼中闪过一丝沉痛。
我害怕的抓起他的衣袖:“怎么了…是不是爱儿出事了…你别瞒我。”
他定了定神色说道:“没有,我见过索相了,他已经答应放她,地址我都有了,本已经在去接她的路上了,只是半路遇高毋庸慌张路过,知你病重,才赶来看你一眼。”
“我没事啊!爷你快去罢,只要你把她安全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