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侧躺在床上,左手轻拍着怀里睡去的小孩。这孩子今晚没再说过一句,站时紧拉着自己的裙摆,坐时紧依着自己的体温,睡时紧攥着自己的 襟衣。
宁芳不免一笑。明明亲人都在身边,却比自己可怜的孩子啊,你真是历史上那惊动千年、功迹非凡的少年天子吗?……也许你是……没有我在你 身边,你是什么样子?……也许你还是你,只是太 过寂寞……擒鳌拜而不杀,立三后而数至陵伤,侍孝庄而致细,养孝惠而起宁寿,二罢太子而乱传 位……一庄庄一件件,怕,都是落在那寂寞二字。亲人明明都在身边,或一一失去,或依次反目,渴 望的东西却终生不可并其二。这般脚踏四方的帝 王,也不过是有得有失的普通生灵,世间,真是再悲喜不过了。
那孩子抱得紧了,额上已满是热汗,宁芳取了枕边的竹扇,缓缓地扇动。
妈妈,你说每个人存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意义,那宁宁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还是这七人,没乘那马车,一路遛着看着吃着买着。
明珠等随行的男士,自是充当了回古代版的护“皇”使者并免费苦力,素心并得得则端着些两位主子或吃了几口或淘来的小物件。
玄烨这次并着宁芳走,左手仍是抓着她的衣摆,右手举着串糖葫芦,边吧叽着边四盼着偶尔再抬头瞥两眼宁芳再迅速跳回去。宁芳自是心里跟明 镜似的,却并不搓穿他,只配合着他的目光走走停 停偶尔用怕子抹了他嘴角孩子们不在意留下的食物痕迹。玄烨开始还拧拧眉却没再有脾气,再来已 经完全不当回事的连目光都懒得收回。
这一路从日上而到日中,等明珠终于看到前方宣武门的城楼,皇后主子才喊了句“真累”。
得得引着众人过了几处普通的宅子,远远的,宁芳就见到哥特式的教堂矗立在其后,虽然突然,却并不突兀,还透着几分熟念。宁芳并不信教, 除了杭州市里几处观光的佛寺,她是一栋教堂也没 亲眼见过。可她就是觉得熟悉,像是某种虽然平日不怎么见却一辈子总会见那么一次的亲戚就要遇 见了,虽然这有些可笑。
玄烨眼见着宁芳又要乐颠颠的一个人往前冲,忙丢了手里的什么果子串子,只用两只手抓着宁芳的裙,死死的。
宁芳低首见这小子这般,笑着摇头,把手里的东西丢给素心,再抱起了小不点。
他比一个月前重多了。
我不要你抱。
玄烨虽在心里嚷着,却仍是由着她抱。除了孙氏,还真没有再一个抱过他。不过他的状态很好,很自然的抓住了重点,手和手臂全都搭在了宁芳 头与颈的正确部位,没有一丝错儿的本能。
嗯,还不懒。
宁芳瞥见了那小子的得意,也懒得同他计较,抱着他跨进了教堂的大门。
“日食就是月亮处在地球与太阳之间,暂时掩住了太阳的光芒。”
“……什么是地球?”
“地球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球,它……”
宁芳见那小子所有的心思都被Johann提到的天文常识迷了去,只好指了人看护着他,只带着素心进了教堂内。
这教堂并不华丽,甚至称不上精美,顶壁上的天使或圣主图画一看就知并非出自标准画家之手。但该有的都有,正前方受难的耶稣,讲诗台,祷 告室,信徒区。那唱诗班的一角,竟然还有架钢琴 。
宁芳奔了过去,抚摸这架已经伤痕斑斑的老式钢琴,无与伦比的幸福与甜蜜几乎让她热泪盈眶。
“主子?”
宁芳含笑向素心摆手:“素心,你听过钢琴曲吗?我弹给你听好吗?虽然我弹钢琴不如吉他,嘻嘻。”
素心见着主子坐在那竹凳子上,打开盖子发出唧唧的声音,盖子下是黑白相间的样子。主子用右手在黑白这上点了几下,竟然发出了高亮的声音 ,与宫里的钟击琴拉不同,是轻脆亮丽的音色。
宁芳的十指已经在键盘上飞舞。
强光透过白纸窗面透了进来,既不炙热也不炫目,薄薄的尘粒飘散在那光里,仿如是被囚禁的天使,却仍在有限的空间里的飞舞、跳动。
宁芳的影子投射在那光里,活跃而生动。
素心的视线里,宁芳很投入,闭着双瞳,全身投入那音乐的激荡间。
午后的宣武门很少人流,炙热的太阳烘烤着一切生物的精神与肉体。
只有从那高耸的奇怪建筑里传出的音符是跳动的,似乎伴着一丝的清凉扑面而来。
“你额娘真是个天使。”Johann一脸的崇拜,“这真像是天国里快乐的天使在舞蹈。”他低首微笑,“你额娘真是了不起,除了自己的母语竟然 还会德、西、法、英四国语言,真是太有语言天赋 了!小朋友,你要多多学习呀,知识是无边无际的。”
玄烨立在教堂的入口,望着坐在那奇怪的乐器前一脸陶醉的宁芳,思虑凝重。
天地还处在一片黑暗之中,雨神寺紧依着的宅子里已是上灯全起。奴仆们忙着为两位早起的主子烧水备椅、上衣烹食。
天空稍有一片淡灰。
一大一小两个被子包立在院墙之上。
“真的会有日食吗?”
“汤神爷是天文方面的专业人士,不会有错的。”
“日食真的只是月亮处在了地球与太阳之间把太阳遮住的天文现象吗?”
“是的。”
“地球真的是圆的吗?”
宁芳侧首迎着玄烨忽闪忽闪疑惑的眼睛:“别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是不是真的,要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自己的脑子与自己的智慧去分析与 辨别。当下无法分辨真伪没有关系,只要记在心里 ,随着自我知识与经验的累积,总有一天可以去伪存真。在上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一个个迷题被解 开,却仍有更多的还隐在时空里。没有关系,只要你怀着一颗对科学真像严谨的心,总能找到方向。 你看那颗最亮的北极星,它总是在那个方向,不 会动摇,如果你迷了路,不要害怕,看向那无穷却满是真理的星空,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很容易快乐与满足。这夜空这星辰,无论在哪都不曾改变。”
“当然不同。你在宫里看的,因为那高耸的宫殿,永远都只有那么天井般大小。你再看这里,明显宽了许多。如果在野外,那就更美了!以天为 幕以地为席,你会觉得那夜空没有尽头。那星星也 越发的闪亮与硕大,一眨一眨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星空放光明,好像千 万小眼睛。”
为什么快乐?为什么满足?
自从开始同这个皇额娘接触,玄烨不停在问这个问题。宫里,真的存在这么简单到知足的女人?历来,只有被宫廷腐化了的男女。
“你看你看,太阳出来了。”
旭日跳脱出黑暗,擦亮了天边,由浅脸至红灿,不过是几分钟的过程。
玄烨也见过日出,在去请安的路上,那太阳冷冷的挂在宫檐的屋脊上,不干不脆。
只是坐在离地面高出些许的墙头上,看到太阳的心境竟是另外一个样子。
宁芳见那小子笑了,自己也觉得十分满足。
“太阳不会为你改变,但你自己可以改变。是要活在开心里还是悲怨里其实自己就可以决定。如果你必须得活着,那就坚强的快乐的活下去,因 为……那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使命。”
……
“来了来了,素心!快把墨水盆端到墙头上来。”
院子里很乱,大家似乎都很开心,没有觉得日食是多么可怕的天灾。院子里摆满了墨水盆,主子们、奴才们并侍卫们都乐开了花。
“看到了看到了……”
“墨水里也能看到的……”
“主子主子你看,越变越圆了……”
墙下的七姑八婆们乐的自在,墙上的一大一小也对着墨水盆里的影子指指点点。
在这里的,似乎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未成年的少男少女们,爱玩爱笑、上蹦下跳。
快乐是可以传染的,爸爸,我感觉更加的快乐了。你不要担心,宁宁是不需要你们担心的。不管以后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一定会活的坚强而快 乐。你们,就在天堂里看着我吧。
第十七章 端午,让你做个普通的小孩
三阿哥终于像个正常的孩子一般,迷上了“十万个为什么”,连着四天急奔教堂去寻汤神父。教堂边上的人家心里都打着纠结:那天主真的那么 好吗?能把个小娃娃都哄了去?
还是那七人,近午时来了,至霞光夕落之时齐归。
玄烨围着那Johann只是不停地问:“汤神父,为什么?”
宁芳也由了他这般,只不过每每见他入了迷,便只领着素心并一侍卫出去一两个时辰。
玄烨每每冲她生气对她质问,她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筛,也总给玄烨带回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堵住他的嘴。
五月初五的前夜,一弯小月已然挂于天空。
宁芳回东院沐浴而去。
西院的正堂跪着三位已经移去他院的太医,此刻,他们浅着呼吸、小心躬着背。
“……都回了皇阿玛?”
“是。奴才们小心回了皇上并太后。”
“……哦?怎么回的。”
那跪在西侧的长龄太医小心瞟了眼身侧的两个影子,才回道:“奴才回禀:三阿哥的痘症已无大碍,处在结疤,大约——是没事了,不过还要一 两个月的时间把毒都清了才好回宫,免得宫里其他 的主子受了——受了——毒气。”那毒气二字他说得十分轻,似是承受多大的恐惧。
“……那皇额娘呢?你又是怎么回的。”
那太医见主子没再纠结,连松了口气再接着回:“奴才等三名太医引了那种痘的方子于宅子里的人试了才引给了皇后娘娘,娘娘到是有些不良反 应,发了几日热,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身虚得很 ,要卧床休息一两个月。”
“……那方子——”
“奴才回了太后,是微臣寻了个游士意外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