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气背了过去。当下是一片混乱,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快快、慢慢……
一切声音渐渐在宁芳的耳朵里消失。
天空很蓝,没有一片云儿。
慢慢的,宁芳觉得无法呼吸。
好久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了。
吸进的气儿在胸腹里左转右撞,像是机器里的撞珠。
漫过,漫过,海水般漫过她的胸,她的脖,她的口,她的鼻……直到,完全淹过……什么也看不见……
“奴……奴才……小……春……子……冤……枉……”
小春子——
“我们宁宁要快快乐乐的……”
妈妈——
“要坚强,不要哭,只想快乐的,过好每一天……”
爸爸——
“呵呵,宁宁……呵呵,宁宁……快来呀,快来这里……宁宁,爸爸妈妈在这里……宁宁……”
是爸妈,站在草地里拍着手等我。
“奴……奴才……小……春……子……冤……枉……”
小春子,小春子,你——
很疼……
很疼……
我很疼……
家——
我想回家……
疼……
第三十一章风雪之后
自那些永寿宫的盛宴后,皇上直守着皇贵妃十日,从九月二十六日幸南苑,至今未归。十一月初九,上猎于近畿(京城周边);至昌平;祭明陵 ;居汤泉;至三屯营……一路御行,二月不归。
入了冬,紫禁城内人烟罕寂。
太后病着。皇后病着。皇贵妃病着。
没有了皇上,高位者免了定省,妃嫔们也身安处生之道,也是闭门不出。
大贵妃起先儿还日日到太后面前去说笑,几日后太后就什么人也不见了。
十一月二十这日入夜,京城飘起了大雪。次日,那雪没有稍刻的停意。紫禁城白茫茫一片,只那高挑的角檐儿还能见到那么一丝儿。
永寿宫正殿内寝烧着火旺的炉子,毛帘子、绵帘子、皮帘子一层层一圈圈的围着。
三阿哥下了早课,直踏进了永寿宫正殿,正见一个传话小监立在门下,佳儿这时穿了帘子从里面出来,见三阿哥来了,先见了礼,才打发了那小 监。
“长春宫唐庶妃那里来传话的,说是今早儿得了六阿哥。”
玄烨没了小春子,身边却不缺内侍,只是却不让他们近了正殿,自个儿脱了风衣外服,就着佳儿的手收了去,再趋近了火盆子把身儿烤热了,才 进了内殿帘子去。
透过帐帘儿,就见皇后卧在床上的高枕上,低垂着眼眸,就着坐在床沿子上的素心的手,有一口没动静地吃着什么。
玄烨再近了些,才见素心手盘子里托着的是一些切了只女人半个小指细柳的苹果,正给皇后喂着。
宁芳似低眉瞅着被面上的花样儿,每每忘了咀嚼。
“皇额娘?”玄烨喊的很轻。
皇后似听见了,却半天才反应过来,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玄烨,也是半天儿才认出人来。
“玄烨?”
“嗯,是我。”玄烨答应着坐上床。他如今高过床一半去,踩了脚踏子轻易就上了去。只抓了宁芳露于被外的手。就见宁芳两颊儿是被火盆子熏 热的润红,眼光没了灵动,眨了几次还是不见焦距 。
“早饭口了吗?”玄烨见了她如此,心里只不好受,沉得厉害。
“回三阿哥,吃了。照您给的方子,温的小羊糕子清汤,蒸的黍面皮子羊肉馅的小饺儿,主子味口今日还不错,吃了七个。怕主子上火,馅里加 了点去味的苦瓜。”(羊内、黍谷、苦的都是补心 的)
玄烨点了点头,就见宁芳这会儿才算是看清了他。
素心端着盘子走开,玄烨替了她的位子,尽可能依圈着宁芳的脖子。
“外面下雪了吗?”
“是呀,挺大的,你也快好点起来,好陪我打雪仗去,我一个人怪寂寞的,都没人陪我。”玄烨尽量往可怜了说去,好引了宁芳的心思。
宁芳拧了头看着他那可怜样,嘴边儿终于有了丝笑意,却只半眨的功夫。
没人陪?
是啊,要是小春子还要……
宁芳想起了小春子,就忆起了自己的错处去。素心多次劝自己不要出去,小三子也屡屡敲打,可自己只不停,没把这紫禁城当回事。这下好了… …
不由的,宁芳又想了小春子死前那张脸儿,泪水儿就不受控制地出了来。
玄烨见她如此,也知她又想起了那事,心里恼了自己,却不知如何劝慰。这两月来,他不知想了多少的由头使她忘了那事,可她每每总能陷了进 去,无法忘怀。
永寿宫死了一半的奴才,各宫进过厨房的下人也都没了踪迹。
原本越闹越大的事。皇上直言要再度废后,太后气得绝了食,也抵不过皇贵妃董鄂氏的三言两语。
近一百名奴才掉了脑袋。
皇贵妃万幸的中毒不深。
太后与皇上至此不见彼此。
皇后无罪卧于永寿宫病榻。
见玄烨像个小老头儿似的拧皱了眉头,宁芳又何常不想忘了那事走出来?
只是除了父母的遗容,她何常见过死人?何常有人因她有意无意的无知而被杖毙于面前?
车祸死亡,只是一刹那。廷杖则不同,活死死的人从有生活的到断了气,一秒秒处在你面前的被屈打而亡。
宁芳不停地做着恶梦。先是小春子那样的尸体突然向他飘来,再是一群群本在她宫里给她做饭的奴仆,黑压压的、没有脸儿的抬着手儿喊着冤冲 她而来。
那负罪感沉甸甸地压着她并化成一个个恶魔。
她也知道这世界没有神鬼,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可她有太多的时间,太多无用的时间一日日一夜夜的纠缠于此。
身体本就伤得不轻,心神上又不曾轻卸下来,致使皇后的病是拖到如今仍不见起色。
“主子,这都下这么大的雪了,三阿哥也没个毛制的颈围儿,”得得也守在近前,见主子又落泪了,提了话来转了皇后的心思去,“前两个年去 主子都是亲自画了样子使了素心姑姑并心巧的宫女 们秋天儿就给三阿哥备下了。可如今雪都下了……”
宁芳听了,在玄烨身上一搜,果然没见什么保暖的物件,心里把自己给重重责怪了几遍。
“不要你多事。”玄烨听那得得起话却怨起了宁芳,当下不乐意,摆手儿撵了他去,“皇额娘别听这奴才的,你这病着呢。”
宁芳也不恼,直看着得得:“去年给三阿哥做的那皮筒子呢?”
“往年里孙嬷嬷并小春子收着的,今年个孙嬷嬷待产归了家,小春子也不在了,太后并主子都病着,皇上也不在,三阿哥那里由着那事到如今都 冷清着,有哪个奴才还愿用心了看护着?”
宁芳听他如此道出事实,只怜的肠子都打结了。若不是自己,小三堂堂一阿哥,还能受了这气去?
当下她也不哭了,胸腹里燃了一把火没处泄去。
玄烨见此,冲下榻去就踹了得得一脚。他个小,力气还没练,只是踹在得得的臂弯儿,也不伤不痛的。
“玄烨!”宁芳现在是恨得什么心都有了,这封建父子头子怎么都喜欢踹人呢?“过来!”
玄烨只是因为得得说了实话让他在宁芳面前失了面子,也不是真的想怎么样得得,听宁芳喊了,重又回到床上。
宁芳这时已是起了身子,素心也回了来,助她把枕背儿全都立在背后靠得舒服些。
宁芳再看了玄烨,心里已是怪了自己几重。这与她怪自己不听玄烨的劝出宫惹了事的自怨不同。玄烨因自己而受轻视,同因她而失了百条人命相 比虽是小事,在她心上却是不能忍受的生命之轻。 对,如果小春子等人是不得不承受,那么玄烨就是怎么都不愿忍受的事。
所以此刻儿她立坐起来,招了得得近前:“三阿哥身边真的没个能做事的?”
那得得也是有心的,又自来受宁芳恩惠:“奴才端看着,都如此天气了,三阿哥来时既没着筒子也不见围毛,只一件大风衣裹着冒雪而来。也不 是没这些东西,如今却没给三阿哥用上,定是身边 侍侯的不在心上。”
玄烨自从随了太后,治下一向很严,此时出了这事,并非那些下人有意为之,一是向来这些事都是孙嬷嬷并小春子才能近身侍侯了,二是玄烨自 个儿全心思都在宁芳的病上哪还有一分考虑自己冷 是不冷,三是三阿哥这主子向来是有主见的主子不提下人们哪敢跃了级去。
玄烨此时想想也就明白了。宁芳却是不明白的。
她只怨着自己只顾自个儿悲伤了,不但让小三无故失了左膀右臂,还累他受了轻待,连冬天来了都没能想起他冷不冷要不要加衣?
这么想着再看玄烨去,更是肖瘦,顿时刺伤了她的眼,揪了她的心。
有这么当妈的吗?
当下她也来不及伤悲了,动着脑儿只想着如何才能给玄烨补上缺失的。见得得还跪在榻前,心里突然冒出个主意,再想想,更是满意。
“得得。”
“奴才在。”
“你——愿不愿意跟着三阿哥呀?”宁芳见得得举头望向自己,担心他怕跟了三阿哥受委屈而不同意:“你放心,你跟了三阿哥我绝不会让你受 委屈。你也知道的,小春子不在了,三阿哥身边真 没个人我可以放心的。我身边除了素心就是你了,所以我才想着……”宁芳越说越不好意思,“当 然,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强求,只是——”
“奴才愿意。”
宁芳还在想方法能劝了得得跟了小三去,不想得得扑在地上答应了下来:“什么?你愿意?”
得得爬起来了上身,笑望着宁芳:“奴才愿意,绝不觉得委屈,是自个儿自愿的。”
“……当真?”
“主子,奴才跟着您虽不久,却真心敬你为主子。如今主子开口提了,得得哪有不答应之理。再说,奴才也有些小聪明的,”得得越说越乐呵, “奴才端看着,随了三阿哥做了近侍比随着主子有 前途,不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