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赵熹的戏做得更足,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他们说:你劫后余生,实属万幸,失去记忆,亦是天意。过去的事情一忘皆空,就不会有烦恼,不会有痛苦,不会有负担,这样,你就可以无忧无虑,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唯有如此,才能告慰你娘在天之灵……”说罢,赵熹掏出手绢,揩了揩眼角。
今上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戾色,原本想抓赵熹的破绽,却没想到她的一番话,不仅合情合理,而且还不软不硬地将了自己一军:李家忠厚仁爱,无可挑剔,自己若有质疑或者说出什么不和谐的话,便是不仁不义。
“那……”今上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你想知道么?”
“皇兄难道忘了,”赵熹道:“这个问题方才臣妹已经回答过了。臣妹愿意。我知道,他们那样做是为了我好。可是,失忆的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不错,这几天我过得的确很开心,很快乐,但我总觉得,这种快乐很不真实,好像,是我偷来的一样:因为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有资格享有这些快乐,而且,我失忆了,痛苦与责任全都忘记了,这些东西,却要由别人来承受,还是我最亲近的人来承受!想到这些,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快乐呢?我明白,知道过去,或许会让我痛苦,但这种痛苦是真实的。只有痛苦是真实的,快乐才是真实的。皇兄,这番话,臣妹并没有对姨妈他们说过,请皇兄也不要告诉他们,我不想他们为我担心……”
“皇妹放心,朕不会告诉他们。”今上道:“朕今日之所以选在此处与皇妹见面,原本正是要帮皇妹忆起过去之事。不过说了这么久,朕有些累了,何况,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改日我们兄妹再好好畅谈一番,如何?”
“皇兄说得极是,臣妹也有些累。”
于是皇上喊王公公进来,带着赵熹出去了。
赵熹走后,今上眼中寒光一闪,用力扳动牌位。机关启动,暗门打开,里面走出一名男子。
今上冷哼一声,沉声道:“真是没想到,这丫头傻了十年,今日竟变得如此聪明。”
男子不答,微微一笑,照着今上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今上丝毫不觉冒犯,反而主动伸出了舌头。
纠缠一阵,今上脸色稍见缓和,问男子道:“你怎么看?”
“滴水不漏,看来是臣低估她了。”男子一脸平静。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是按原计划。不过——”男子道:“臣请陛下恩准,下次许臣亲眼见一见她。”
☆、疑神疑鬼
赵熹随王公公离开正殿,来到偏殿住处。此时魏紫正忧心如焚地等在门口,一见赵熹,立刻喜形于色,大叫:“公主!”
“哎哟,公主诶,”王公公笑得合不拢嘴:“这丫头还真是离不开您呐,这才多一会儿,就急成这样。”
赵熹勉强笑笑,对王公公道:“公公,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就不要取笑她了。你看,她脸都红了。”
魏紫也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她知道,赵熹这次可不是单纯地拿自己开涮,而是提醒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露出马脚。
“公公啊,”赵熹道:“本来打算请你喝茶,但本宫有些累了,不能招待公公……”
“不打扰公主,老奴告退。”王公公倒也识趣。
“公公慢着——”赵熹叫住他:“魏紫,给公公茶钱。”
王公公拿了钱,心满意足地“喝茶”去了。刚一走,二人便钻进卧室关好门。
一进门,赵熹一头倒在床上,直呼:“我要死了!”
魏紫一脸焦急,连珠炮似的问道:“怎么样赵姑娘?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穿帮?今上为什么要在这里见你?还有,你的脸色好差,有没有事……”
“你先等会儿——”赵熹有气无力地道:“让我先冷静一下。”
“哦。”魏紫静静站在一边,等她冷静。
“帮我倒杯水。”
魏紫倒了杯水给她,赵熹接过一饮而尽,叹了口气:“今上比我们想象中更难对付,是我低估他了。”
于是赵熹将方才的情形复述一遍,听得魏紫是心惊肉跳。她拍了拍赵熹的肩膀:“赵姑娘,幸亏你应对得当,不然可就惨了。不过,我想不通,今上为什么承认杨皇后是公主的生母?难道……他并不是想试探你,而是想让你露出破绽,好抓住把柄对付李家?”
“他问我的时候,我也这么认为,”赵熹道:“不过,现在想想,恐怕未必。”
“为什么呢?”
“如果真是如此,”赵熹道:“那他就不应该与我单独相见。密谈之语,既无旁证,谁肯相信?以此为据给人定罪,谁肯心服?何况,李家乃东洛八姓之首,势力遍及朝野内外,今上根基未稳,如何敢轻易对李家下手?所以,今上此举另有玄机。”
“什么玄机?”
“我也说不好。”赵熹蹙眉道:“今上在敬妃宫里与我见面,又拿了敬妃和杨皇后的容像给我看,还承认杨皇后是公主的生母……或许,他原本打算向我讲公主的身世……”
“他向你讲公主的身世?”魏紫一脸怀疑:“难道他打算把之前做的缺德事也告诉你?”
“这个当然不会。”赵熹道:“不过,他如此这般,还问了我两遍想不想知道公主的身世,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打算给你讲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赵熹叹气道:“要是你哥在这里就好了。”
二人不再说话,就这么闷声不响地坐着。过了好久,赵熹突然道:“魏紫,我好像有点眉目了。”
“什么眉目?”魏紫一脸不明就里地看着赵熹,看样子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如果之前所料不错,”赵熹道:“今上原本打算告诉我公主的身世,而且也没打算要对付李家,那么,他为什么要问我,李家对我说了什么?我回答之后,今上就改变了计划,说要改日再谈;显然,我的回答出乎今上意料之外。若果真如此,你说,他预想之中的回答应该是什么?”
“在他预想之中,应该只有两种可能——”魏紫也跟着分析起来:“一种是说实话,一种是说假话。说实话,肯定不可能了,如果说假话……”
“如果说假话,”赵熹接口道:“也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直接告诉他,李家人什么也没对我说;另一种,便是避重就轻,只说他们告诉我,我本是杨皇后所出,后因杨皇后得罪被废,我便由敬妃抚养。再后来不知何故我得了重病,病后不辨菽麦长达十年……诸如此类的。如果是第一种答法,他一定会说我没说实话。一番追问下来,还是会回到第二种答法。不过,这样的答案不会令他满意的,而且,他说要给我讲讲,所以,他一定准备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待我回答之后,将故事抛出。”
“那他会讲什么故事?”
赵熹沉吟片刻,说道:“他既然在敬妃宫里见我,我想他要说的事,必定与敬妃有关。他将众人屏退,只留我一个,有可能,他所言之事并不光彩。敬妃在名义上毕竟是他的母后,理当避讳。我猜……今上想把一切罪名都推给敬妃。”
“可是,”魏紫道:“他也可以说杨皇后的坏话啊,他已将公主的生母追封为孝静皇后了,也应该避讳啊,而且之前哥哥也说过,我们会发现杨皇后的隐慝……”
“你说的也不错。”赵熹道:“但他若真是归罪于杨皇后,就应该在昭阳宫杨皇后所居之处见我。可他却选在敬妃这里,我想,多多少少总会与她有点关系吧。”
“那就各打五十大板?”
“有可能。”赵熹点点头。
魏紫有些沮丧,叹了口气道:“说了半天,还是没搞清楚。我现在也开始想哥哥了。”
二人同时叹气,接着又同时打了一个喷嚏。如此诡异的情形,魏紫不禁纳罕:“这是怎么了?”
“一定是你哥哥也想我们了。”
“公主,该用膳了。”正说着,有人来叫她们吃饭了。
“好的,拿进来吧。”赵熹吩咐道。
众人端着饭菜进来,上桌摆好。收拾完毕,一宫女对赵熹道:“公主请入座,奴婢们伺候公主用膳。”
“不必了。本宫有魏紫一人伺候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是,公主。”众人答应,退出房间关好门。
众人一走,赵熹立马坐了过去,拿起筷子就要开吃,口中还道:“管它呢,先填饱肚子要紧。”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招呼魏紫:“老魏,你也过来吃点。”
魏紫站在一旁没有动,面露难色:“赵姑娘,宫里的东西,你真敢吃?”
“有什么不敢吃的。”赵熹对她的紧张不以为然:“怎么,你怕今上在饭里下毒?”
“难道你不怕?”魏紫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熹。
“放松点,别老疑神疑鬼的。”赵熹笑道:“你哥不是说了,今上是不会在宫里对公主下手的。”
“可是……”魏紫还是一脸担忧:“他当然不会让公主立时毙命,但他可以下慢药啊,让你一天天衰弱下去,直至身亡,再昭告天下说公主是病死的,这样就不会有了怀疑他了啊……”
“这个你就放心好了。”赵熹继续宽慰着神经兮兮的魏紫:“若真如此,我立刻找机会出宫,让你哥哥和李公子想办法。”
“万一……万一要是没办法呢?”
“没有万一的。”赵熹有些无奈:“难道他俩你还信不过?”
“不是……我……”魏紫无言以对,但还是不肯过去吃饭。
虽然赵熹对她神经过敏般的小心十分不以为然,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紧张到连饭都不敢吃了。索性,赵熹作势将筷子一摔:“吃个饭还要分析来分析去的,老娘不吃了!魏紫,跟我去小厨房,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于是赵熹借口饭菜不合口味,钻进景和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