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萌凄然一笑,冲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掌门,小萌……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不!”萧大雅神情激动:“我不会让你走的!”
“生死有命。”李小萌叹气道:“何况,今日之祸,亦我之罪,以死赎之,不也宜乎?掌门!你能不能……答应小萌最后的请求……”李小萌声音渐微,身体也颤抖起来。
“好!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要……再做坏事了!求你……救救公主和魏暮哥哥……如果,掌门知道……他们要查的事情,请一定……一定……”话未完,人已逝,李小萌闭了双眼,却还紧紧握着萧大雅的手。
“啊——”萧大雅悲愤难抑,目眦尽裂。
他一手抱着李小萌,一手持剑,杀出百鬼门,来到城隍庙,将李小萌尸身埋了,面容冰冷,眼神决绝,向县衙方向而去,一路之上,处处皆是逃难的百姓,来往的官兵。
萧大雅也不知一路杀了多少官兵,直杀进县衙,杀进假秦明蜗居的那间书房,一把抓住正欲逃跑的假秦明,逼视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冷声道:“贼婆娘在哪?”
“在,在,在……”假秦明被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地道:“出城……抓抓……抓公……”
“主”字还没出口,便被萧大雅一剑割下了脑袋。
却说赵魏二人逃出城去,一路向西,不敢停歇。赵熹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竹山,双清阁。”见赵熹有些跟不上了,魏暮拉住她的手,带她一起向前跑着,一面跑一面给她打气:“再坚持一会,很快就到了。”
赵熹继续咬牙坚持着向前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进了竹山。刚想停下喘口气,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隐隐约约还有女人的说话声:“在前面!追!”
魏暮一听便知是那老鸨,低声对赵熹道:“快走,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来对付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赵熹满脸忧急,她说什么也不放心让魏暮一人迎敌。
“放心,”魏暮道:“他们几个我对付得了,快走吧!”
“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恰在此时,老鸨带人追上来了。
“动作倒是够快。”魏暮冷笑道:“把你姘夫扔下,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你这女人的心也够大的!”
“你说什么!”老鸨闻言,脸上立时变了颜色。
“我说什么,你难道不明白!”魏暮道:“你们派人血洗百鬼门,也不想想,萧大雅岂会放过你们?现在你们倾巢而出,衙门空虚,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啊!”
老鸨听他这么一说,也犹豫起来,的确,若是萧大雅趁这个时候找她相好寻仇,那还真是凶多吉少。不过,想到解药还在自己身上,立刻便有了底气,冷哼一声:“别以为几句虚言就骗得了我,姑奶奶不吃这一套!兄弟们上!”
说罢,众人一齐挥刀攻向二人。魏暮护住赵熹,并使眼色示意她找机会走,自己则且战且走,试图利用熟知地形的优势与敌周旋。
周旋许久,魏暮不至落败,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眼看便要支撑不住,忽见一人瞬移至赵熹身旁,将她抓起放到阵外,又瞬时移入阵中。
变故突起,众人皆大吃一惊,待看清那人面貌时,双方惊讶更甚——
“萧大雅!”
萧大雅神情冰冷,也不理会众人,只管挥剑,杀人。
魏暮趁机,再次向赵熹大喊:“快走!”
赵熹看着满身血污,满脸焦急的魏暮,咬着牙,噙着眼泪,转身向竹山深处跑去。
赵熹就这么一直不停地跑啊跑啊,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脚下一软,瘫倒在地。环顾四周,深山茂林,不见人影,侧耳细听,一片寂静,不闻人语。
赵熹挣扎着站起来,想望一望那个地方,可她已辨不清方位,她叹息着,摸索着向前艰难前行,看见一个山洞,钻了进去,抱膝靠墙坐下。
山洞中伸手不见五指,水声哗哗,阴风阵阵,筋疲力尽的赵熹置身于无边的黑暗里,是如此的孤独,恐惧,她多么希望,魏暮能在自己身边,哪怕,不说一句话,就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也无比欢喜。
“魏暮……”
赵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思绪又飞回刚刚逃离的战场:有萧大雅相助,他应该不会有事吧?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了吧……
可是,萧大雅……
赵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李小萌?李小萌在哪里?他的神情……他的神情!那是一种冰冷到毫无生气的神情,是死人脸上才有的神情!
难道……
赵熹痛苦地摇着头,好像要把那个可怕的念头摇出去,可是,她越是抗拒,那个念头就越是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那个身影,那爽朗的笑声,那句“呆会见”。
忽然间,那一个个,死去的人:小玲、芳卿、李小萌,她们的悲哀,她们的怨恨,夹杂在黑暗与冷风中,向赵熹袭来,幕天席地……
☆、绝境
血腥气,脚步声……
危险的气息将赵熹的思绪从痛苦中拉了回来,警惕地注视着洞口。
那人走进洞来,在赵熹面前停下,叫了声“公主”。
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
“萧掌门,”赵熹站起身来,急切问道:“魏暮呢?”
“他没事。我们把他们杀了,就分头出来找你。”
“萧掌门……”赵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妹妹她……”
“死了。”深深的悲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哀。
赵熹亦被这份悲哀所感染,闭上双眼,这一回,她再没看见那张脸,只有无边的黑暗。
“小萌子临死,叫我把真相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罢。”
“萧掌门,你为什么要与假秦明合作?”
萧大雅苦涩一笑,似无奈,又似自嘲:“那个老鸨,本是我百鬼门弟子红凤凰,她却背叛师门,还给小萌子下了毒|药。我为求解药,不惜做叛徒的走狗,没想到……没想到……”
原来如此。赵熹闻言,亦感慨不已。萧大雅为求解药,不惜变节,却令他深爱着,也深爱他的李小萌为之伤心,为之愤慨,直至酿成此祸,送了李小萌的性命。
赵熹叹了口气,又道:“芳卿和夏翠微的事,掌门可知道?”
“知道。”萧大雅道:“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妹妹叫夏翠微,姐姐叫夏翠瑶,也就是你们说的芳卿,她以前是我百鬼门人。”
原来她们是姐妹。赵熹心道:芳卿若不自毁容貌,那夏翠微一出现,我们就能想到她们的关系。夏翠微既听命于今上与江之咏,可见她并不知道那些人想拿自己的姐姐当替罪羊,逼得她毁容自尽;也不知道那些人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利用纹身再次设局陷害包括自己爱人在内的大家。一旦大家想到她们的关系,将真相说出,那她必不会再听命于杀姐仇人。
如今看来,芳卿毁容,岂不是连环计中的一环?大家都看出西林庵之事是个陷阱,却没想到,早在那个时候,江之咏就做了两手准备,设下双重陷阱:一方面,是大家早已料到的,诱自己来西林庵调查并杀之,若未成功,便叫芳卿毁容自杀,为新一轮的阴谋开路。之后,夏翠微又自曝疑点,故意透露自己与芳卿的联系,诱我们前来博州,方有今日之事。此计布局之精,其人心计之深,真可谓平生仅见。
“可是,”赵熹又问:“芳卿既是贵派之人,何以妹妹却不认得她?”
“怎么会不认得。”只要一提及李小萌,赵熹便能感受到那股悲哀到心死的气息:“她们还是好朋友呢。不过,她在百鬼门,一直都叫花凤凰,小萌子并不知道她的真名叫夏翠瑶,更不知道芳卿。”
“萧掌门,你可知她们姐妹的身世?芳卿为何会与皇兄和江之咏合作?夏翠微与二公子,是良缘偶成还是刻意安排?”
“她们姐妹,都是苦命人……”萧大雅道:“五年前,我助官府抓了一伙专拐少女的人贩子,解救了三十名少女,其中就有夏氏姐妹。所有少女都被遣回原籍,但夏氏姐妹父母早亡,亦不知家乡何处,于是芳卿求我收她们姐妹为徒,我见她们无依无靠,就答应了。谁知半路上,夏翠微又得了重病,我只好将她托给一位朋友救治。没过多久,他却告诉我夏翠微不治身亡了。谁能想到,阴谋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酝酿了……”
“后来,红凤凰,也就是那老鸨,认识了假秦明,通过他投靠了江之咏,建立梦仙楼,对小萌子下毒来要挟我,同时,她还控制了夏翠微,逼迫芳卿离开百鬼门为他们卖命,并设计令夏翠微去接近李藩……”
“什么?”赵熹吃惊非小:“夏姑娘和表弟——竟然是个阴谋!可怜表弟一片痴心……”
“夏翠微又何尝不是一片痴心。”萧大雅道:“红凤凰没想到,夏翠微竟真的爱上了李藩,还想和他远走高飞,于是便以芳卿要挟,逼她诈死失踪,接着,又反过来用妹妹要挟姐姐,令芳卿进京到你身边做奸细……”
“苦命人……都是苦命人……”赵熹无奈而悲哀地叹息着。
“公主,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萧某想求公主一事。”
“什么?”
“小萌子的尸体,埋在城隍庙大柳树下,请公主、将我们合葬!”说完,挥剑自刎。
鲜血四溅,飞到赵熹身上,脸上,又一条生命,在这个夜晚离去,如此决绝。
“不!”
赵熹仰天痛呼,几近失控地跑出山洞,跑向深山更深处。她也不知要去向何处,就这么一直向前跑着,好像要逃离,又好像在追寻……
今夜无星无月,一片黑暗,赵熹看不到脚下的路,也无心去看,直到脚下一滑,向前滚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终于令赵熹回过神来,她睁大眼,却发现自己正顺着斜坡滚下,不远处,便是斜坡的尽头——绝壁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