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道:“项王有你这样的人才而不用,才是他最大的失策。”
韩信望向天边的火光,淡淡一笑,道:“幸好他不用。从他入咸阳以来。整个人都变了,拒谏饰非,一意孤行。照这样下去,不出五年,天下必将为他人所夺。范增倒是忠心,看在项梁的面上辅佐他,我看早晚要被他累死。”
张良道:“那你自己呢?总要想条出路吧!你准备怎么办?不至于也当一辈子执戟郎中吧?”
韩信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也许是天意。”
张良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依你的才华,到哪里不会受到重用?为什么不试试另投明主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嘛。如今是卵石,谁规定只能从一而终的?”
韩信道:“不是为了这个。我想过了,我的所学和性格,注定我这个人只能要么不用,要么大用。不尴不尬的偏裨将佐,我不愿做,也不会做。我需要极大的权力,可又不会为了权力去钻营,也不能忍受漫长的援例提升。然而谁会把权力交给一个毫无官场资历的无名之辈呢?”
张良道:“有一个人也许能。”
韩信道:“谁?”
张良道:“汉王。”
“汉王?”韩信眉毛一挑,像是不屑。他料到张良会说刘邦,而且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人。刘邦是目前诸侯之中势力仅次于项羽的人,可是……
张良道:“我知道,外面友人说他贪财好色、轻慢士人,可你看他进咸阳以来的作为,是这样的人吗?”
韩信道:“我犹豫的正是这一点。他明显是在作伪,而且作得十分高明——你不用替他辩解,这点,你我心里都明白。我没说作伪不好,兵法也讲究虚虚实实嘛,何况他作的又是善行。只是一个善于作为的人是最难预测的,我不干肯定他将来会怎样。”
张良道:“他出身布衣,将来至少不会亏待百姓吧!”
韩信看了张良一言,他怀疑这个聪明人是佯装没听懂,故意拿正话搪塞自己。
张良没看韩信,看着前方,像是回答他心中的疑问似的道:“其实,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一展所长,何必想的那么远?你看,我是韩国人,就因为偶尔和他谈了一次兵法,他就用尽办法吧我从韩王那里要走。可见至少在用人这一点上,他是有足够魄力的。这不就够了?”
韩信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家五世为韩国相,你自己又在博浪沙行刺过秦始皇,有家世,有名声,人人都知道你。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无名小卒,汉王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的。”
张良道:“我和汉王有约:他先去汉中就职,我替他寻找一个能辅佐他打回关中、夺取天下的大将之才。这把剑,就是我们约定的信物。”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把佩剑,双手递了过去,“剑名‘横尘’,是春秋名匠欧冶子所铸。见剑即拜将,决无迟疑。”
韩信没有接剑,道:“让我再想想。”
张良道:“那你就慢慢想吧。想到范增对你下了杀手再说。”
韩信道:“你……你说什么?”
张良道:“项伯告诉我,范增已经在项羽跟前说了几百遍对你要‘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
韩信沉默了,望着远方,严重出现了一丝惆怅之色。
张良道:“剑,我还是留给你,不管你去不去。因为只有真正的英雄,才配得上这把宝剑。我看不出除了你,还有谁配用它。”
说完,张良将剑轻轻放在韩信身边,下了粮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韩信,用一种诚恳的、推心置腹的声音道:“听我说一句话,不要再挑剔了。我们就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只能在这些人里选,汉王已经是最好的了。”
张良坐在高高的粮草堆上,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
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
不错,这是范增的性格。他了解范增,正如范增了解他。
在周围一片冷淡和轻视中,惟有范增给过他安慰和鼓励,也惟有范增赞赏过他的杰出才华,但这和感情无关,这是为了他的啊籍的江山。所以,为了同样的理由,范老先生也可以毫不留恋地将他置于死地。他知道。
因为如果他是范增,也会这么做的。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慢慢地从身边拿起“横尘”剑,抽剑出鞘。
一道寒光扑面而来。好剑!
只有真正的英雄,才配得上这把宝剑。
真正的英雄?有谁这样称许过自己?他心里一阵酸楚。 韩信赶上了汉王的大军。那时大军正行走在栈道上,两侧是无可攀援的绝壁,底下是目力勉强可及的深谷。走在木板架成的栈道上,仿佛走在半空中,令人胆战心惊,不敢多往下看。
长长的栈道,终于走完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忽然,队伍后面有人惊叫起来:“不好!栈道着火了!”
众人回头望去,果然见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士卒们惊慌起来:“快!快去救火!栈道烧毁,我们就回不去了。”
队伍开始骚动。
“谁也不许去”一名将官道;“谁说我们要回去的?火是汉王命人放的,就是为了向项王证明咱们没有异心!”
士卒们面面相觑,愣了好久,忽然,一个小兵向东一跪,器喊道:“爹、娘,儿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哭喊声旋即响成了一片。大家都是从崤山以东来的,没想到仗打完了,家乡却顺不去了,人人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除了韩信。
好计!他微微颔首,一把火就烧掉了项羽的戒心,也烧掉了楚军追击的可能,这下汉王安全了。
队伍在一块略为平坦的地方扎营休息一名校尉带韩信去见汉王。
汉王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与他的丞相兼同乡老友萧何说话:“老萧,我越想越不对头。你说这张良会不会是在耍我?什么‘消除项羽的戒心’!这摆明了是自绝后路,哼!我看他八成是见我落势了,就把我往汉中一扔,跑回他的韩王那儿去了。”
韩信心里发笑。
萧何道:“大王,别胡思乱想,子房不是这样的人。烧栈道确实是利大于弊。烧了桡道。我们将来也许是麻烦点。可要不烧,现在就会有麻烦。栈道可以以让我们去,也可以让项心攻进来啊!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能挡得住项羽一击吗?”
汉王道:“可栈道你民看了,修复起来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等到人马备足栈道修复,打回三秦夺取天下,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老子今年可……
萧何咳嗽一声,道:“大王。”
汉王道:“瞧你那臭讲究!好!好!寡人今年可五十多岁了,难道叫寡人打一辈子江山,做一天天子?”
萧何道:“大王不要想得那么悲观嘛,只要子房先生找到的大将之才一到,一切就好办了。”
汉王嘀咕着道:“大将之才,大将之才,他自己不也有这份才吗?还找会么找?哼!我看他就是想开溜,找什么借口。”
萧何笑道:“大王,你讲讲理吧!他那张脸和女人一样,体质又不好,连马都不能多骑,能带兵打仗吗?”
汉王用马鞭拨弄着地上一只甲虫,嘟嘟囔囔地道:“孙膑还是瘸子呢,不一样能当主帅?”
萧何道;“孙膑是副帅,主帅是田忌。就是因为他腿不好,才只能在幕后出出主意的。”见汉王还有点不甘心的样子,怕他再胡搅蛮缠下去,就笑笑站起来,到一这指挥扎营的事去了。
校尉乘机拉着韩信上前;“禀报大王,这个人是从楚军那儿投奔的。”
汉王抬了抬眼皮:“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韩信道:“韩信,淮阴人。”
汉王道:“你在项羽手下是做什么的?”
韩信道:“执戟郎中。”
汉王道:“喇,秩三百石。那你就做个连敖吧,不升不降,还是三百石。”
连敖?去计算军粮出入?韩信有些好笑。横尘剑就挂在他腰间,只要他拿出来……
那校尉推了了一下:“还不快谢恩?”
算了,连敖就连敖吧。先干起来再说,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现在人还没想好出蜀入秦的计策,单凭他人的推荐百获取高位,也没什么意思。这样想着,韩信跪下道:“谢大王。”
汉王挥手,继续没精打采地用马鞭逗弄那只甲虫。
韩信回到营里,几个人好奇地围上来。
“你真做过楚霸王的执戟郎中?那你是不是天天能见到他了?他长什么样?”
“哎!听说楚霸王是重瞳子,是真的吗?”
“好运气,一上来就俸三百石。我们这位老哥也是从那边来的,就捞了个‘上造’的空爵。”
“咦!你这把剑不错,哪里打的。”
“别动!韩信道:“朋友送的。” 到南郑后,国为对东归不抱希望,许多人都不思进取,开始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包括汉王。南郑城城逐渐充斥了斗鸡走马、呼卢喝雉之声。
管个粮仓对韩信没什么难的。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心算又快。成千上万石军粮的出入,他连算筹都不用,眼睛看,手中记,口中报,从无差错。经年混乱的账目,他两天就理清了。几个和他共事的人乐坏了,直夸他能干。
做完这些例行公事,韩信还有许多空闲的时间,便常常一个人到外间走去,向当地老人、来往商旅询问道路地形。回来后便在自制的地图上添上几笔,记上几个记号。再有时,就是懒洋洋地坐在南郑城头,口中咬着一根野草,遥望远方那连绵起伏的群山。设想将来如何在那群山之外的八百里秦川上,排兵布阵,进退攻守。
慢慢地,他坐在南郑城头晒太阳的时候少了,估案察看地图的时候多了。他的脸色日渐凝重。
他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汉中通往关中的道路太少了。
褒斜栈道已经烧毁,没个三年五载别想修好,傥骆道屈曲八十里,九十四盘,大军根本无法行走,子午道山遥路远,步步艰险,在温长的军途中一旦被敌侦知,必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一天晚上,他百无聊赖地自己跟自己下“八宫戏”棋。周围人没有谁能看得懂这种深奥地游戏,他只能跟自己下,以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