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始皇帝穿着这样的奇装异服,神态平静地说着这些疯狂的话,李斯有些毛骨悚然。
始皇帝举手做了个手势,内侍们簇拥着他向殿外走去。
李斯忙赶上去,道:“陛……真人,咸阳宫那些奏呈……”
始皇帝头也不回,一挥手道:“不是早说了吗,你和冯去疾商量着办!”
李斯有些着急地道:“可是有些事只能由……真人拿主意啊。”
“朕信得过你,”始皇帝转过头来,有点不耐烦地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斯道:“已经三个月没有举行朝会了,国事……”
“国事!国事!”始皇帝发怒道,“上人有些事比国事更重要,你不懂!”说罢拂袖而去。
李斯怔怔地看着始皇帝渐渐远去的身影。这就是二十五年前,他上《谏逐客疏》时接见他们的那个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青年君主吗?
“丞相,还是回去吧。”李斯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哦。”李斯回头,“是仲太史啊。”
太史仲修走到李斯面前:“丞相,回去吧。现在就是这样,什么办法也没有。”
李斯心中一酸:“我真想念过去的秦王。”
仲修叹了一口气:“我们也一样。学学国尉吧,道不用则隐,省得伤心。”
李斯转头看着始皇帝离去后空空的甬道,惆怅许久,忽地一顿足,恨恨地道:“都是那个妖孽!国尉说得不错,妖孽祸国,从来如此。”
仲修眼中闪过一丝迷惘:“谁知道呢?我治史三十余年,从未听说过那种事。也许他真是神灵也说不定……”
“妖孽!绝对是妖孽!”李斯咬牙切齿地道,“哪有神灵这样蛊惑人主祸乱天下的?”
始皇帝热切地盼望着早日成仙,获得长生。然而,就像存心跟他作对似的,不吉利的事情偏偏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占候者禀报:荧惑星犯心宿三星,天象示警!
一颗陨星坠落在东郡,陨石上记着:“始皇帝死而地分”七个字。
一个来去无踪的鬼魅现身于华阴平舒道,留下一句“今年祖龙死”的不吉之言。
……
件件都是最触他忌讳的事。他的脾气越来越坏,左右近臣越来越提心吊胆。
威慑性的大规模屠杀似乎已没有什么效果。始皇帝决定,再一次外出巡游,以祓除不祥,消解心中的烦闷。
这一次伴随着始皇帝出游的,有左丞相李斯和始皇帝的幼子胡亥。没有人能料到,这次随驾人员的组成,竟会对帝国的命运产生巨大的影响。
始皇帝巡行到云梦,在九嶷山望祭虞舜。再沿江而下,兴致勃勃地观赏了沿途风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塘,渡浙江,登上会稽山,祭祀大禹。并和以前一样,面向茫茫大海,立下了为自己歌功颂德的石碑。然后过吴县,从江乘县渡江,沿海北上,到达瑯琊。
方士徐巿等曾声称:海中确有神山仙人,也有长生不死之药,他们之所以耗费繁多而未得,只是因为在海上多次遭到大鲛鱼的袭击,无法到达。不知为何,本已对这帮方士深感失望的始皇帝居然相信了这个可笑的说法,这次出海还命人带上巨型渔具,自己也备上强力连弩,等候这种大鱼的出现。
从瑯琊北航到荣成山,没见到什么大鱼。再航行到芝罘山,见到了巨鱼,还射杀了一条,但不知是否就是徐巿他们所说的那种。
回来的路上,始皇帝与沿途接驾的官员见面的次数渐少了。行至沙丘以后连随从百官都难以见到始皇帝一面,只有丞相李斯、内侍赵高等少数几个人才能进皇帝的辒辌车。
一骑快马飞驰上郡。
轻柔的帛书从扶苏手中飘落到地上。
扶苏颤抖着接过佩剑,慢慢拔剑出鞘。使者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蒙恬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抓住扶苏的手:“公子,你要干什么?”
扶苏指了指地上的帛书:“你自己看吧。”
蒙恬捡起帛书,看了一遍,抬起头对扶苏道:“公子,千万不要自杀,诏书有诈!”
扶苏茫然地看着前方:“是父皇的笔迹,是父皇的印玺,是父皇的佩剑,有什么假的?”
蒙恬用力抓住扶苏的肩头,大声道:“印玺和佩剑可以盗用,陛下的笔迹李斯、赵高都会摹仿!公子,你好好想想:陛下命我率三十万大军驻守在此,又任命你为监军。给予我们如此重任,却突然下了一道诏书要我们自裁,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使者不耐烦地佯咳一声。
扶苏慢慢将目光移向蒙恬,惨然一笑:“不,这确实是父皇的意思,我知道。”
扶苏按照父亲的要求自杀了。蒙恬拒绝自杀,但同意交出兵权,被关押起来。
车驾到咸阳,治丧文告发布,群臣才知道:始皇帝已在归途中驾崩了。
丞相李斯传达了始皇帝的遗诏:立幼子胡亥为太子。
始皇帝的遗命太离奇了:赐死长子,传位幼子。此前他还从未表露过要废长立幼的意向。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作出了如此异常的决定?
有人开始怀疑:遗诏被人动了手脚。
有人开始猜测:最接近始皇帝的李斯和赵高一定隐瞒了什么。
……
然而,不管有什么样的怀疑,什么样的猜测,都不能阻止胡亥以太子的身份理所当然地登上皇位,成为秦朝的二世皇帝。
新皇帝的残暴和无能很快显现了出来:一即位,他就下令,让后宫所有没生子女的嫔妃都为先帝殉葬;他在赵高的唆使下,诛杀了一大批功勋卓著的先朝老臣和数十位公子、公主,以确保无人能对他那来历不明的帝位造成威胁;为了树立起自己的威信,他仿效他的父皇,也浩浩荡荡地东巡南下,到处刻石颂德——尽管他实际上无德可颂。
从当年四月开始,他下令继续修建阿房宫,同时征五万精兵屯卫咸阳。说是屯卫,其实是充当皇帝游猎时的侍从。咸阳人口激增,导致粮食匮乏。于是他又下令各郡县转输粮草到咸阳,而运粮者又需自备干粮在途中食用。
庞大的工程,惊人的耗费,使百姓日益贫困。民间的愤怒情绪在迅速滋长,二世皇帝没有采取任何安抚措施,施行法令却日益严厉起来。
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但没人敢说出这一点。
严酷的法令,加上血腥的清洗,使朝中大臣人人震恐,为保住禄位性命,不得不阿谀取容。所以,甚至没人敢告诉新皇帝:荆楚故地,有人造反了!
首先造反的是一群戍卒,为首的叫陈胜。他起事后自为王,建号“张楚”。随后,久已为秦所苦的百姓纷纷杀死郡县官吏,响应陈胜。
陈胜遂命吴广西攻荥阳,命武臣、张耳、陈馀攻取赵地,邓宗攻取九江郡,周市攻取魏地。响应起义的军队越来多:陵县秦嘉、符离朱鸡石、沛县刘邦、吴中项梁项羽……
崤山以东的秦各郡县迅速土崩瓦解,崤山以西,已不复固若金汤:陈胜命周文西进击秦,很快攻入了咸阳的大门——函谷关。
人人都相信:秦国就要亡了。
孰料,形势急转直下。
周文在离咸阳仅百里之遥的戏亭遭到秦少府章邯的致命打击,败退出关,功亏一篑。
而且没有人来救援这支深入险地的孤军。原因很简单:人人都知道秦国将亡,所以人人都开始考虑,如何在秦亡之后的角逐中获取最大的利益了。
以现在的形势看,如果周文灭秦,陈胜必然势力大增。而陈胜自称王以来,架子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有个以前和他一起受雇耕作的老朋友来看他,就因为还像以前那样跟他拍肩膀称哥们儿,跟这位楚王陛下没大没小,结果被他杀了。这样的人若是得了天下,以后谁还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当周文一败再败,直至兵败自杀,都没人来管他。各路义军都忙着割据称王或争权夺利。
肯为陈胜效命的人越来越少,背叛他的人越来越多。
十二月,在秦军的连番追击下,陈胜败退到汝阴。这里成了他的葬身之所。他的一名车夫,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砍下了酣睡中的他的脑袋,献给了秦军。
乱世中的人是很容易喜新厌旧的。没人有闲心来悼念这位率先反秦的勇士,很快又有人拥立了新的楚王。和陈胜不同,这位新楚王是真有楚王室血统的。他是项梁项羽叔侄从民间找到的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为了激起楚人对故主的怀念,连名号也袭用了他祖父的,依然叫怀王。
仗,还在打,不过不再像以前的那样子。
齐心协力共讨暴秦的局面已一去不复还。曾被秦始皇一一平灭的六国已全部重建,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老样子。
上部:韩信篇
秦二世三年,章邯三十万秦军围赵军于世鹿,楚怀王派宋义、项羽率军援救。大军行至安阳,停留了四十六天不前进。
项羽冲进了上将军行辕,质问帅宋义:“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进军?你要眼睁睁看着赵国灭亡吗?
“你着什么急?”宋义慢条斯理地道:“赵国歇跟我们有直么交情?犯得着为他去跟秦军拼命?不要忘了,秦军比我们多四倍不止!章邯也不是好惹的。你叔父就是因为不听我的劝告,贸然出击而被他杀了的。”
“你也不要忘了。”项羽强忍着怒气道,“怀王派我们来,就是为了救赵!你现在按兵不动,算是怎么回事?”
宋义道“这就叫计谋!现在秦军攻赵,若秦军胜,必然已疲惫不堪,我军正可乘其疲惫击他们;若秦军败,那更好,我们就可以乘此大举西进,入咸阳,灭秦朝,建不世之功。所以,我们不妨让秦、赵先互相厮杀,拼个你死我活。这叫不战而出人之兵,你懂吗?”
项羽道:“我读过兵法,不用你来教我!不战而胜有两种,“上兵伐谋,其次伐效”。你用的是哪种?
靠谋略?靠外交?你靠的是赵国的牺牲!以秦军的强大,去攻新建立的赵国,其势必灭赵国。这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你屈的是谁的兵?”
宋义冷笑道:“难怪你叔父说你读兵书只读一半!牺牲赵国以拖垮秦军,不正是最好的谋略?匹夫之见,不可理喻!
宋义最后两句话声音不大,似是自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