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背着手在室内来回急速行走着,道:“对了!对了!没有始,怎么会有终?没有因,怎么会有果?如果一开始就不是这样,那么……那么……啊——”齐王把手放在额头上,闭上眼睛,颤声道:“天哪!我竟险些做下如此可怕的事……”
季姜慌乱地道:“大王,你冷静点,冷静点。到底怎么了?”
齐王木立当地,一句话也不说,室内只听得到他那急促的呼吸声,许久,齐王沉声道:“来人!”
一名侍从应声而入,躬身道:“大王有何吩咐?”
齐王道:“传令:把西殿那些东西全给我扔出去!扔河里也罢,扔山沟里也罢,扔得越远越好,一丝一毫也不准留下!”
那侍从一愣,但还是道:“是。”转身出门传令去了。
季姜奇怪地道:“大王,那些东西不是你命人搜集来的吗?现在怎么又叫扔了?”
齐王摇摇头道:“这就对啦,大王。丹药这东西最害人了,哪个帝王一沾上它啊,准好不了,大王你能及时醒悟,真是太好了!大王,我真为你高兴。”
齐王看了看季姜兴高采烈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齐王把一卷长长的画像展开,摊在几案上,聚精会神地观看着。
季姜走到齐王身后,见那画卷有两幅画。左边一幅画的是一座形状古怪的高山,山顶呈平滑的圆形,旁边还标了许多数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山体上画着十余条或粗或细的直线,不明何意。季姜想了想,不记得齐国境内有这样一座古怪的高山。再看右边那幅,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是渤海海图。齐国的地图她看过无数次,记得海岸线的形状。只是这幅看起来更具体、更精细,而且画的重点似乎不在陆地,而是海上,海中大大小小的岛屿都标得一清二楚,有些连她都不知道。
齐王的视线似乎全在海图上,死盯着一刻不放,却看也不看那幅怪山图。 八月,那个可恶的黑衣人又来了。季姜看见他就来气,走得远远地往下一坐,气哼哼地斜眼瞟这边。打定注意齐王就算叫她也不过去侍候只当没听到!哪知道这次谈话齐王从头到尾没有叫她一声。
“你怎么还没开始?”一坐下来,黑衣人就用训斥的口气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齐王平静地道:“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黑衣人道:“什么东西?”
齐王道:“曳影剑。”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齐王道:“你能给张良,为什么不能跟我?”
黑衣人死死地盯着齐王,许久才道:“我跟你说过,凡人不能窥测天机的。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齐王道:“我没有存心打探,是无意中得知的”
黑衣人道:“那你要曳影剑干什么?”
齐王道:“用它对付汉王!”
黑衣人道:“汉王不是你的对手,不必动用这样的神器,再说这也不在我们的交易条件之中。”
齐王道:“如果这是工程的需要呢?”
黑衣一怔道:“什么意思?”
齐王道:“明年年初,我将与汉王合力进攻项羽,项羽一灭,我夺取天下的惟一障碍就只剩下汉王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国家不统一,工程给以开展,我和汉王之间早晚要有一场决战。汉王现在的实力已不可不视,又有萧何、张良这些能臣辅佐,对付他很不容易。不错,我早晚会打败他,但那将至少用去三年时间。最主要的是……”齐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到那时,国家人口将有可能以一千三百万以下,而这对工程是很不利的。”
黑衣人道:“一千多万人还会不够?”
齐王微微一笑,道:“你没治过国,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老、弱、妇、孺能算劳力吗?干活的人不要吃饭吗?我的军队士卒、朝廷官吏不要供养吗?你以为一千多万人全能派出施行工程?何况战火过后,满目疮痍,民生艰难,总要与民休息一段时间,做一点恢复重建的工作吧?”
黑衣人被他说得怔住,道:“那……你算出来是怎样的呢?”
齐王道:“战后余生者,往往妇人多于男子,一千二三百万人里,青壮年男子能有个两成就不错了,也就是二百四五十万人吧,这太少了。我算来算去,要使工程在我有生之后完成,至少要有男丁四百万,那么国家的人口基数就必须保证在两千万以上。当然,天下安定之后,人口会逐年递增,但就算把这个因素算进去,初始人口也不能只有一千二三百万。”
黑衣人踌躇着道:“那你打算做?用了曳影剑就可以不发生战争了?”
齐王道:“是的,用曳影剑除地汉王,事后谁也无法追查。到时一片混乱,群龙无首,我将力主由汉王幼子继位――汉王表示过,他喜欢如意甚于太子。凭我的地位、权势,群臣必无人能拗。如意幼弱,我自任辅政,逐步翦除异已,尽揽大权于一身。一两年后,形势差不多可以了,我再逼他禅位于我。如此则不战而尽得天下,对国力的损耗岂不是要小得多。”
黑衣人震惊许久,才回过神来,道:“好厉害的计策!也只有你想得到了。好吧,我去跟主人说说试试。曳影剑威力太大,制造也很麻烦,主人轻易是不肯动用的。”
齐王道:“可以的话,多给我几支。”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多给你几支?你以为是买东西吗,想要多少就多少?这种神器主人那里都不多。一支够你用了!曳影剑无坚不摧,汉王又不是铜筋铁骨,你要多了干什么?”
齐王道:“张良杀死秦始皇了吗?计划得再好,也可能出意外。汉王为人狡诈,有好几个替身,我不能保证一击必中。去年荥阳之围,假扮汉王出降、被项羽烧死的纪信你听说过吗?你去打听打听,他跟汉王有多像!有时连我们群臣都分不清!”
黑衣人神色间似乎被齐王说服了,犹豫着道:“我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同意,不过……你说得确实有理,我尽力而为吧。” 黑衣人走后,季姜笑嘻嘻地走过来,道:“大王,你终于看出这个沧海客不是好东西啦?”
齐王一怔,道:“你说什么?”
季姜道:“你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跟他说的一定没一句真话,你在蒙他呢?是不是?”
齐王脸色一变,道:“季姜,你看出什么了?”
季姜凑到齐王耳朵跟前,道:“大王,你有个小毛病,一用计,右手就喜欢握着左手的食扳来扳去。放心,你这毛病只有我知道。”
齐王松了一口气苦笑道:“都是跟师傅学的,改不了,终于叫人看出来了。”
季姜道:“我成天在你身边呀?也要细看才看得出来呢。大五你可狡猾了,知道自己有这毛病,有时不用计也扳几下,叫人家摸不着规律。我观察了好久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 什么时候是假。”
齐王伸手轻轻捏着季姜的下巴怜爱地端详着。道:“小鬼头,我还说可惜你是女的呢!好在你是女的,要是你是男的,恐怕没哪个君王敢用你。”
季姜头一扬,道:“哼!还是看不起人!我为什么非要被别人所用?我要是个男的,老早就自己打天下了,干吗还看人脸色?”
齐王道:“唔,这倒是。。。咦,对了,我什么时候给你脸色看了?”
季姜道:“我没这么说呀;大王。你和别和君王不一样,自己见识高,还能包容采纳别人的意思。李左车那样有才气有傲骨的人,不都给你收服了?我休是个男的啊,跟谁争天下也不跟你争。我愿意做你的臣子,不过小的不行,至少也得是个丞相。”
齐王笑道:“嗬!至少?你可够谦虚的,还有比丞相更大的官吗?再行为表现上你就得篡位啦!”
季姜道:“我就服你一个人嘛!别的人我都没放在眼里。”
齐王道:“越说越好玩了,还当真哪?行了,说正经的,季姜,你今天看出的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尤其不要在那个沧海客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知道吗?”
季姜不高兴地道:“大王,那么多军政密件我都替你保管得好好的,这点小事你还不放心我?那个沧海客阴恻恻的,冷得叫人汗毛直竖,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巴不得你早点疏远他!你对他耍点计谋给他点苦头吃,我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来坏你的事?”
齐王点点道:“这样就好。不过季姜,你不要这样漫不经心。这不是小事,真不是小事。只要你泄露了一点点口风,就会造成远比你能想像得到的大得多的牺牲。我决不是在吓你,季姜,你明白吗?”
季姜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明白。大王,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齐王蹲下来,轻轻抱住季姜的双臂,道:“我在与一个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危险、最强大、最有智慧的敌人交战。从来没有一场战争让我害怕,但这次,我害怕了。因为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季姜,我需要你。请你答应我,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信任我,帮助我,好吗?”
听着齐王如此认真地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怪话,季姜心中一阵阵发寒,不由挣开双臂,退后一步,道:“大王,我还以为……以为你已经清醒了。”
齐王道:“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季姜,我知道,我这段时间的举止有许多让你疑惑的地方,我一时很难向你解释,也没空向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变,我还是以前的那个齐王,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请相信我,季姜。”
季姜依然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齐王,不动,也不说话。
齐王看了季姜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来向外走去。他低着头,样子像有些落落寡欢。
季姜看着齐王的背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五天后,黑衣人沧海客又来了,带着一只狭长的木匣,大小看上去可以放进一张琴,但里面肯定不是琴,因为黑衣人抱着它的样子有些吃力,显然分量不轻。
两人进入内室,又谈了很久时间。
出来时,齐王送他到门口,道:“……就请贵主人等我的捷报吧。对了,你现在打算回岛吗?”
黑衣人道:“是的,我的事已经办完了。”
齐王道:“既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