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决定在轰出发之前先在岛上四处乱晃。我们路过樱的家门,日比野—看到正跷著二郎腿的樱就想逃跑,他想趁樱没发现之前蹑手蹑脚地离开。
樱依旧在看书。我问不出口,安田怎么了?樱表现得泰然自若,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对他产生了亲密感,我想说不定他跟我一样,和岛上的居民保持著距离。若要描绘三角形,或许岛上的居民、我和樱各为三个顶点,而日比野二者皆非,只是一个偏离常轨的点。那么,优午一定是具有高度的直线吧。我总觉得在二次元的世界中,唯有稻草人身处于三次元的空间。换句话说,他就相当于往常小说里的侦探角色。
“又见面啦。”樱对我说道。往前走的日比野像是挨了骂,停下了脚步,弓著背。
“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种子埋在哪里?”我一问,樱就说:“在你站的附近。”
我低头看看站的位置,往左几步的地方有翻过土的痕迹,泥土微微隆起,不知道樱有没有浇过水,地面上是湿的,
“真期待开花。”
“种花和读诗很像。”他学我之前曾经这么说过。
“差点就踩到了。”我耸耸肩。
“踩到的人,我就毙了他。”他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
如果有人故意踩过这些种子,说不定樱真的会枪毙他。樱的表情认真到令人无法漠视。一个人为了活下去,究竟得死多少动物。一个人为了活下去,究竟得踩死多少花?樱说不定是以杀人来代替发问。
我们加快脚步,这次要造访的是草剃家。
“你们来得正好,百合等一下正要去警察局。一身穿黑色夹克的草剃走到玄关说。
百合从走廊的另—端露脸。
她看起来跟昨晚见面时一样。好比说,遭到施暴的痕迹;好比说,遇到意外的伤痕;好比说,受够了没大脑的丈夫而离家出走的阴霾,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些迹象。
“大家都很路心你喔。”草剃对百合小姐说道。
“惊动大家了。”她低头致歉。
“你去哪里了?”日比野的问题很直接,没有多余的修饰,毫不客气:“你失踪的那段期间,曾根川死了,所有人都在怀疑你,”
“日比野先生。”草剃的表情僵硬。
“如果你和曾根川的命案无关,希望你老实告诉我们。昨天晚上你到底在哪里?”
“你简直像个警察。”我故意开玩笑地说道。我们作玄关处和走廊上的草剃夫妇面对面。
“你上哪里了?”日比野直盯着百合小姐问道。
“日比野先生。”草剃的声音开始出现怒气。“去哪里不重要。”
气氛变得凝重。我们之间仿佛各自拉著一条看不见的绳索,令人喘不过气。
“百合小姐,真的没什么事吗?”我问道。
“没事。”她马上回应,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还带点落寞,而且并没有在责备谁,那种笑容好像是在告诫自己,鼓励自己。
我发现我在哪里见过那种表情,我拼命回想,回溯记亿,没法找出答案。于是,我找到了。
我在静香的脸上见过那种表情,事情发生在我祖母去世的时候。我祖母在火葬场被火化时,我和静香抬头仰望从烟囱升起的烟。我们待在像乡下小工厂的地方,旁边的广场停了一辆破旧的推土机。“你还好吧?”静香间我。眼前的百合小姐刚才的表情和当时的静香类似。
“是谁去世了呢?”
我下意识地脱口说出了这句话。百合小姐的脸色一沉,皱著两道优雅的柳眉,一脸困惑的神情。
如果再一会儿,说不定百合小姐会当场哭出来。那么一来?我就能确认自己说的是对的。
不过,事情并非如此,有人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背后发出轰然巨响,大门马上被打开,一群男子冲了进来,险些撞上我和日比野,差点摔倒。
“又是你啊?”小山田恨得牙痒痒地看著我们。
“你才是哩,来这里做什么?”日比野噘起下唇。
“我来问她话啊。”
“我们先。”
“难道还要排队吗?”小山田叹了口气。
“人生就像在排队!对吧?一列排得满满的队伍,不知不觉渐渐往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到队伍前头。”
“够了,你给我少说两句!”小山田像是在袒护儿时玩伴,其实话中的含意是:你再多说一句,只会自曝其短唷!
“小山田,你再说—次看看!”日比野突然变脸,上前扭住小山田的衣领。
草剃赶紧冲到玄关,迅速地制止两人。
“喂,日比野。”我说。
“喂,日比野。”这句是小山田说的,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道日比野今天有点神经质。安田对日比野吼道:你是个大麻烦。由于那件事让日比野的脑筋变得一团乱,所以对于儿时玩伴的一、两句话也很敏感,
结果?这个火爆场面硬是落幕了,日比野被草剃抱住,警察则带走了百合小姐。当她从我面前经过时,只是看了我一眼。我仔细一看,她的眼眶红肿,一定是刚刚哭过。
宁静雅致的草剃家,玄关处只剩下我和日比野及草剃,三人的视线没有交集,静静地伫立了好一阵子。大家不知如何是好,而且感觉有点疲累。
我心想,百合小姐为了谁掉泪?又为了谁强忍泪水呢?
一离开草剃家,日比野高声说:“差不多了。接下来去轰大叔家吧。”他精神抖擞地大步向前。
我跟在他身后,整理脑中的思绪,我并不是在做缜密的计画,只是拖出深藏的记忆盒子,重新准叠而已。
百合小姐在深夜失踪。她明知自己突然不见,生性敏感的草剃肯定会抓狂,所以想必有急事吧。
刚才她的表情像是看著谁去世,那就跟静香在火葬场的表情一样。她的工作不是握住颜死者的手吗?照顾濒死的病人。所谓的急事就是指这个。
不过,我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需要隐瞒,如果有人去世,老实说出来就好了。不管怎样,那也是她的工作,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谁去世了吗?”我试探性地问日比野。“从昨天傍晚到今天。”
“笹冈不是死了吗?”日比野不耐烦地说道。“还有,曾根川也死了。”
我垂下肩膀。百合小姐不太可能为了笹冈哭肿了双限,曾根川更不用说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安田。”日比野接着说。
“我还是想不通。”我骚搔头。
“什么想不想得通,你到底在想什么?”日比野一睑不服气。
“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没有人去匹?”
“没有。”他断定地说。“岛上如果有人去世,大家马上就会知道,而且会成为话题。”
“说不定死者是所有有人都不认识的人。”
“这座岛上不可能有陌生人吧。”
“说得也是。”我只好点头称是。就算不认识岛上的所有人,哪个岛民死亡的消息,肯定像八卦一样四处流传。
我把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部组合起来,但完全无法想像。
“你在想什么?”日比野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没什么,随便想想。”
放眼望去,尽是山丘与水田,铺了柏油的小马路穿梭其间。清澈的水蓝色天空映入眼帘,我想起了会预测天气的猫。“那只猫只是想看彩虹。”如果我一字不差地沿用樱说过的话,日比野会有什么反应?他会一笑置之吗?这是认同呢?说不定他会大发雷霆地吼道:我根本不想知道事实!偶尔看到蓝色公车从眼前驶过,我说:“那辆公车的颜色真好看。”
“不用拍马屁。”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说谎。”
“我相信会。”他应了一句乖僻的话。看来安田的粗暴言论还是让他耿耿于怀。
“全部漆成蓝色的公车很稀奇唷。”
“像海豚吧?”
“我也那么认为。”
“真正的海豚与其说是蓝色,其实比较接近黑色,不过我还是觉得那是海豚的颜色。天空的颜色、海洋的颜色。海豚的颜色。”
“你对颜色很清楚嘛。”
“因为我是油漆工啊。”或许是我心理作祟,总觉得说这话时日比野挺起了胸瞠。“园山还在画画时,我们经常聊颜色。”
这时,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日比野蹙眉。
“我知道了。”突然从天而降的“答案”令我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什么?”
“他太太去世了。园山先生的太太。”
日比野一脸错愕。“你在说什么?园山的太太在五年前就死了。”
“死的是园山先生的太太。”
“她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不对。”我断言道。“昨天晚上,园山先生的太太死了,百合小姐陪在她身边。”
日比野揍近我,就像一只正在嗅闷陌生气味狗,“你在说什么?她早就被杀死了。”
“园山先生说谎。”我朝他摊开双手说道。
“那当然,那个疯画家不会说真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更深一层的意义来说,园山先生说了谎。”
“不会吧?”
“不用急,我们先去轰先生家,然后再去那个画家的家一趟吧。这么一来,你一定会懂的。”
“不会吧?”日比野又说了一次。
“他一直在说一个‘只会说谎’的谎。”我边说边确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日比野反覆说了好几次:“什么意思?”
“别问那么多,我们走吧。”实际上,我的推测毫无根据,所以无从说明。我只说:“我只是用了减法。如果谁都没死,剩下来的就是一开始没被算进去的人。”
“那个人就是园山的太太吗?”
“没有证据证明她死了吧?”
“园山独自将她埋葬了。”
“有人看到吗?”
日比野搔搔头,就像渐渐处于劣势的拳击教练。“大概没人看到。隔天,园山的脑袋就怪怪的,他变得只会说反话。”
“对了,你说过吧?园山先生变成那样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太太还活着’。”日比野点头。
“那是事实。”
日比野闷不吭声。
“那个人一定是故意说谎。”
“莫名具妙。”
“总之,现在先去轰先生家。我想,园山先生和百合小姐与曾根川遇害无关,那是其他问题,所以不用急。现在,轰先生家的地下窒比较重要。”
园山先生的太太之前还活著。这是我个人的假设。不过,我预料得到,即使是假设也是正确的。
这么一来,我觉得轰先生把人从岛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