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南接下来的话,甄雪已经顾不得听了。在经历了一阵短暂的无思维状态后,甄雪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匆匆地找了套衣服换上,连头发都没有梳,便冲出了房间。
十几分钟后,甄雪驾车拐进了一片建设工地。那里警灯闪烁,灯火通明,简直像是灾区现场。
甄雪将车停好后,沿砖墙快步走进了工地。
广大的建筑工地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随意堆放的乱砖和建筑材料。一个空洞的基坑,就像一只无瞳的眼睛,处在工地中央。闻南呆呆地站在基坑边,仿佛石化了一般。
甄雪从背后走上去,轻轻拍了拍闻南的背。他好像刚从某个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样,猛地回过头来,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不聚焦地望着甄雪。
“你来了。”闻南低声说道,沙哑的嗓音中饱含着无限的悲哀。
甄雪听见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瞬间便落下泪来,“他在哪?”
闻南无声地指了指前方。甄雪顺着闻南的指示看过去。只见闻北的尸体呈大字型躺在一个大坑的中央,全身上下都是猩红的伤口。那些口子像无数丑陋的虫子一样爬在闻北的皮肤上,却不见一丝血痕。而他的头颅则孤单单地躺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扭曲又惊恐,看起来有种刺目的悲哀。
“真的是他吗?”甄雪哽咽地问道。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惊悚而荒诞的梦魇。
闻南没有答话。他沉默地将一张浸染着血迹的粉色卡片递到甄雪眼前。
甄雪木然地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小卡片,轻轻地打开,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甄雪,请你嫁给我,好吗?”
刹那间,甄雪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了冰冷的白和肃穆的黑。她紧紧地握着那张卡片,悲痛欲绝地哭了起来。
闻南本想安慰甄雪几句,可是,他未开口眼眶就已经濡湿了。他只能狼狈地别过头,远远地逃开了。
作为一个男人,闻南不习惯落泪;作为帝海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闻南也不能落泪;可是作为闻北的哥哥,闻南的眼泪却无法忍住。
闻南的父亲是一名缉毒警察,早年因为抓捕毒贩光荣殉职。他的母亲因为悲伤过度,引发了脑血栓,一年后,也黯然辞世。从此以后,作为哥哥的他一直承担着抚养弟弟的重任。而弟弟也将他看成了心中偶像,既尊敬,又崇拜。
想到闻北,闻南的心又开始扯痛。终于,他无声地落下泪来。
穆天溢看见闻南的样子,鼻头一酸,忍不住自责了起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的态度再强硬些,闻大哥就不会下车了!或者我早一点儿拦住他,他就不会出事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闻大哥他竟然会,会……”说到这里,穆天溢泪如泉涌。
闻南轻轻将手搭在了穆天溢的肩膀上,颤抖地说:“不关你的事,小穆,你已经尽力了。是那小子冲动犯事儿,又不听劝,才会着了疑犯的道儿。……”
提起犯罪嫌疑人,穆天溢的怒气霍然爆发,拳头握得死紧,“他不是人!狗娘养的简直是只鬼!你根本不能想象他有多恐怖!他的眼睛是红色的,他——”
两人正说着,一名刑警将犯罪嫌疑人押到了闻南的跟前。
那是一个超过一米八五的男人。他的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一脸浓密的胡须和他那惨白的面色显得格格不入。闻南特别注意看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寒潭般冰冷的眼睛,闪烁着疏离的光芒,但它们绝对不是穆天溢形容的红色,只是颜色比较浅罢了。
男人不发一语地看着闻南,异常苍白的脸上找不到大多数犯罪嫌疑人脸上通常会出现的暴戾,悔恨,慌乱,或者绝望的表情。他的表情非常平静、自然,仿佛他只是一个被警察请来提供证词的证人,而不是一个杀人凶手。
“你叫什么名字?”闻南目光凌厉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胸口蓦然涌起了一阵悲愤,拳头也紧紧得握着拳头也紧紧地握着。他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冲上前去痛揍他一顿。
“萧凌虚。” 男人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名字,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闻南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印象中,杀了人还能如此平静的疑犯是最不好对付的。他们不是毫无良心道德的豺狼虎豹,就是精于伪装的老狐狸,而眼前的这一位看起来两者都像。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闻南大声喝道。
萧凌虚看着闻南,眼珠一动也不动,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晌,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闻南,平静如水地说:“没有理由!”
萧凌虚的话落入了刚走过来的甄雪耳中。她立即走了上来,甩了他一个清亮的耳光。
萧凌虚诧异地凝视着打他的那个女人。,眼底闪现了一抹惊艳的神色。
清丽是萧凌虚对甄雪的第一印象。瘦削的鹅蛋脸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她的五官都不算太出众,但搭在那张干净的脸上却异常漂亮。她披着一件蓝色的长风衣,风衣的扣子一颗也没有系,下面隐隐露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蕾丝的裙摆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飘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清净而出尘。
在萧凌虚的印象中,这样的女人,都应该是柔若无骨的。可是,眼前的女子,骨子里却有着巨大的力气,竟然打得他的脸上热辣辣地痛。萧凌虚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很特别,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甄雪毫不畏惧地迎上了萧凌虚的目光。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丧尽天良的凶手,也不是第一次从这些凶手嘴里听到他们杀人的理由。然而,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大言不惭地宣布杀人没有理由。难道眼前的这个人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甄雪愤怒地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扯住了萧凌虚的衣领。她一边哭,一边边大声地斥责萧凌虚,一边同时用力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晃着萧凌虚的身体,仿佛要将他就此摇碎一般。
萧凌虚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闪,只是无语地站在原地,任由甄雪打着。他能感觉出,甄雪冰冷的双手,像两一把冰锤,敲在自己的胸口,力量不大,却带着巨大的悲伤。
甄雪就这么哭着、,闹着,打着。最后,她因为悲愤过度,气血攻心,一头倒在了地上。
2
许久之后,甄雪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法医办公室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闻南的风衣。
不知不觉,已近黎明。办公室内,有隐约的曙光闪动。甄雪从长椅上站起来,推门走出了办公室。她一边走,脑海中一边浮现出闻北阳光般的笑脸,眼泪随即掉落,朦胧了她的视线。
“闻北,你是个傻瓜,大傻瓜……”甄雪在心里悲伤地责骂着,泪光中她隐约看见穆天溢走到了她的面前。
甄雪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色的纸巾。穆天溢举着那张纸巾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抱歉的神色。
“给你,擦擦眼泪。”穆天溢给甄雪递来了一张纸巾。
甄雪接过纸巾,冲着穆天溢点了点头,“谢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送闻大哥的尸体过来……”穆天溢说着,偏头看了甄雪一眼,发现她已经用那张纸巾捂住了脸,肩膀微微地抽动着。“他在哪?”甄雪埋头在面巾纸里,呜咽道,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苍凉。
“停尸间。”
甄雪点点头,也没有跟穆天溢道别,便着了魔一样地走向了停尸间。
停尸间里总有股特殊的气味,死亡的气味用再多除臭剂也掩盖不了。甄雪找到某个不锈钢冰柜,颤抖地抽开,一股阵白雾立刻裹着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就像她的心一样冰凉。
甄雪俯下身,拉开殓尸袋的拉链,露出了里面装着的闻北的尸体。
甄雪凝视着那具失去了生气的躯体。许久,她轻轻取下了闻北衬衣上的第二颗纽扣。那是一颗小小的蓝色纽扣,它安静地躺在甄雪的掌心中,就像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甄雪将那颗纽扣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风衣的口袋。虽然知道这是违规的,但甄雪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衬衣上的第二颗纽扣,是离心脏最近的纽扣,它代表了爱人的心。
珍藏好那颗纽扣,甄雪低下头,深深地望着闻北。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她俯下身,盯着闻北身上的某处伤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突然将闻北从冰柜里取了出来,放上推车,推进了解剖室。
解剖室里一片死寂。
甄雪将闻北的尸体放在解剖床上,然后她走到解剖室中央,将摆放着手术用具的推车拉到解剖床边,并从推车上取过了自己的外科手套,戴好。一切就绪,她开始一寸一寸地探索闻北的尸体。
甄雪似乎已在悲伤中等待了太久。她专心致志,双手不停,心无杂念,整个人仿佛都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只有她,只有闻北。
整个过程中,甄雪都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简短而麻利,并避免让手在闻北身上停留过多的时间,因为那会激起她不必要的悲伤。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戴着手套盘弄尸体的手指也好像不属于她,而是属于一个陌生人。它们一直不停地颤抖着,仿佛装上了弹簧一样。
许久,当甄雪终于搞定一切,摘下手套时,她的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闻北全身上下共有三十多处刺伤,伤口长短不一,伤口附近的皮肤、肌肉的创缘也参差不齐。由此推断,杀害他的凶器并不锋利。可是根据穆天溢的口供,凶手行凶时使用的是一把异常锋利的弯刀。如果使用锋利的凶器行凶,伤口附近的创面应该十分整齐才是!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尸检的结果和穆天溢的口供有如此大的出入?到底是她的判断出了问题,还是穆天溢的记忆出了问题?
就在甄雪陷入困顿的当口,她的耳朵里莫名其妙地传来了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好像在对她低声念着某种经文。
甄雪吓了一跳,抬头四处张望,可是,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难道是幻听?甄雪猛地倒退了几步,慌乱地在房间里张望,想辨认说话声传来的方向,谁知道这声音竟然是从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