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在小猫的背上停留了一阵子,最后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说:
“它到现在还是睡得这么熟,让我很担心。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送它去兽医院看看吧!”
“这么做或许比较好,等到出事就来不及了。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感谢您的好意,但要是咖啡的风味流失就太可惜了,请您先品尝猴子咖啡吧。”
我完全忘了猴子咖啡。“那你怎么办?”
“确定查尔斯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虽然觉得十分可惜,”咖啡师露出有些落寞的微笑。“但我还是期待您品尝后的感想。”
虽然觉得有点可怜,但或许比抱在手上还稳固,所以一样把查尔斯放进来我家时提的托特包里。咖啡师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用自己的衣服垫在底下,当作猫的睡铺。
“不会很难扛吗?感觉很重耶。”
“没问题,比来这里的时候轻很多。”
她这么回答后,就把刚才从托特包里拿出来正方形扁平箱子交给我。长宽约四十公分,亮黄色的包装纸上印有心暖商店的标志。
“呃,这个是什么?”
“方才我正想说出口时,被您打断了,其实我当时觉得很有趣,因为我也打算在今天送您赔礼。”
在吓了一跳后,我几乎是反射性地确认起箱子的内容物。
我送她的赔礼是因为我叫咖啡师“你这家伙”,而她则是为了替藻川先生违背道德的行为向我道歉。我们在同一天做了必须道歉的事,最后也选在同一天赔罪。不过这似乎并不全是单纯的偶然。
“我知道您没有这东西之后,就买了它,打算放在塔列兰,但毕竟距离当天已经有一段时间,所以在确定您现在还没买之后,就一直想把它送给您。”
“你是为了送我礼物才到我家?”
“我对猴子咖啡很有兴趣,也的确把它当成借口。否则在男人家里和对方独处……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
咖啡师愈说愈小声,我一看才发现她的脸颊泛着红晕。虽觉得她怎么事到如今还在说这个,但总之,我们俩都把“切间美星来我家”当成向对方赔礼的好机会。完全就是两个可笑的计划所演出的一场闹剧。
“我赶快带查尔斯去看兽医了。今天突然到您家打扰,真的很不好意思。”
咖啡师迅速地把查尔斯放进包包里,然后站了起来。
“我才要跟你道谢呢!我会好好把玩你送的礼物的。我的赔礼就下次再找机会送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毕竟弄坏礼物的是查尔斯嘛。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噢。”
看到咖啡师轻柔地对我微笑,我觉得心脏好像被紧紧地抓住了。
“——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害怕。”
我不知不觉地对着打开大门的背影说道。
“会想要接近一个人,不是因为允许对方接近自己,才想要求回报。除此之外,如果还有什么东西会让你感到害怕的话,虽然我可能不太可靠,但我一定会保护你……”
她回头看着我的表情相当认真,脸颊的红晕感觉比刚才更明显了。
我也被她的情绪影响。“我、我所谓的保护你,是指你煮的咖啡的味道啦。如果以后喝不到了,我会很失望的。”
“跟吃了糯米团子后就变成同伴的猴子一样,对吧?不过,还是谢谢您的好意。”
咖啡师在最后又莞尔一笑,接着便离开了房间,留下送给我作为赔礼的电子标靶。
我想,那时充斥在我心中的,应该是过度的安心吧!
胡内波和的出现在我们脑中种下了充满压迫感的恐怖。让美星咖啡师如此恐惧的原因,便是持续折磨她长达四年之久的恶意,在克服恐惧的时候,脑里当然会闪过那些念头。对她来说,和异性交心就代表必须一直与那种恐怖共处。
但是,聪明的咖啡师所害怕的入侵者,其真实身份只是单纯的幻想。唉,老实说,我原本以为事情没这么简单,没想到在难以理解的现象背后,其实只是躲着一只小猫罢了。
与把毫无关系的事情牵连进来的不好预感一样,一个放心的情绪似乎也会扩散影响到各个层面。当我晚上接到电话,得知查尔斯平安无事时,或许不只是我,连咖啡师也逐渐被某种毫无根据的安心感支配。那绝非从轻率乐观的推测中孕育出的松懈感,纯粹只是克服了旧伤的痛苦,希望能活得幸福的心情导致的结果。
——所以就算我没发现今后等待着我们的命运早已像到处乱飞的画具般,污染了平日的琐碎小事,也不想把这当成过失或计算错误,而是所谓的悲剧。若不这么做,我就无法相信自己下达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天,从咖啡师磨好的咖啡豆所冲煮的猴子咖啡中,飘散出如香草般甘甜的香味。味道如此珍贵的咖啡,却让我有股莫名的亲切感,和塔列兰伯爵的名言完美重合,若有似无的情感有如淡淡的甘甜般,温暖了我的胃和胸口。
在连我胸口的暖意,也冷却不了的冬日所发生的插曲,便是让我下定决心与切间美星道别的契机。
第七章 下次见面时,请让我品尝你煮的咖啡
1
腰部上的铁栏杆,冰冷触感轻易地穿透牛仔裤的布料到达肌肤。
是夜晚伫立在人烟稀少的道路旁而不被他人起疑的最基本伪装。男人偶尔将手机放到耳边,偶尔又像在等人似的看着手表,与严冬夜晚的寒冷奋斗了将近三十分钟。
男人——胡内波和以体内产生的热能温暖自己,却也同时感到讶异。这股至今仍灼烧着他内心深处的火焰,燃料究竟为何?
若没有和切间美星相遇,自己就不会得知这种感情。她硬是打开了他一直紧闭保护的心门,就在他想要向外踏出一步时,她却又把自己的门关上,他在她身上感受到有如明知道无法复原,却还是以拆解时钟或收音机为乐的孩子般的残忍。在他心门已经毁坏时,她竟完全无视他的绝望。急速延烧的怒火让胡内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冲动。
他愤怒的对象除了切间美星,还有允许对方撬开门的自己。虽然他的冲动没有完全成功,似乎还是让她尝到了自己所期望的痛苦。所以愤怒的来源已经解决了一半,剩下的便是他自己要面对的问题。
胡内并未选择把门修好这条路。相反的,他决定成为能打开其他人心门的人,于是发狂似地改变自己。结果他憎恨并彻底否定过去的自己,为他带来了难以置信的变化。当他知道,放弃过去的自己、让他人能认同自己竟然只靠简单的“技术”就能办到时,甚至感到相当无趣。
他应该已经克服了急于摆脱的过去才对,但为什么在那之后,他仍一直被切间美星束缚着呢?
胡内的确不再踏进店里,不过休假日或工作空当时,他还是暗中在塔列兰附近徘徊,想掌握切间美星的行踪。对他来说,这行为原本再难堪不过,应该极力避免,但胡内却用“监督切间美星”的名义正当化自己的行为。她对待他人的态度会引起问题,自己只是在纠正她的态度后观察后续发展罢了。胡内用这种借口让自己认同难以抑制的执着心。随着时光流逝,胡内看到切间美星变得愈来愈安分,便觉得连监督她的任务也结束了,对她的执着也减弱到不再靠近塔列兰。他认为这代表自己总算克服了过去。
但在那一天,他的想法被推翻了。
胡内在外出办公途中顺便前往杂货店,在店里偶然发现了切间美星的身影。这并非他第一次在街上看见她,于是他近似习惯地浮现想知道她近况的念头。他一时在杂货店楼上跟丢,找着找着,便走到地下楼层,看见他也认识的切间美星的朋友正在讲电话。他侧耳偷听,正好听到朋友一面对着电话形容她所注视的男性客人的特征,一面叫切间美星折回店内。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他想阻止那名男性客人离开,让对方与切间美星见面,借此得知两人的关系。他的计划成功了。胡内知道两人既是客人与店员的关系,同时也是会一起前往小酒馆的朋友。
客人与店员。胡内无论如何都不能容许这个关系。他完全不顾切间美星在四年间重新振作的过程,又觉得她无视自己的愤怒,和以前一样想撬开客人的心门。
之前已经熄灭的火焰在心底再次点燃。
但他并未因为冲动而丧失理智。他和四年前不同,已经拥有不想失去的东西。靠着在杂货店听过的外表特征,胡内在某间咖啡店向那名男人攀谈,以不直接威胁他的方式加以警告。但两人的关系并未产生变化。当胡内看到那男人依旧大摇大摆地来往塔列兰时,他觉得自己只能采取实际行动了,而且是能够给她比四年前更深切的反省,不,是痛苦的方法。
——燃料,那便是为了在黑暗中也能继续阅读,从已经读过的部分开始燃烧的书页。一思及沾上油墨后无法挥发的过去,浮上心头的尽是自嘲。
一道刺耳的开门声终于让胡内回过神来。
从他监视的店家内透出朦胧的灯光,洒落在漆黑的街道上。他绷紧身子,竖耳聆听。毫不畏惧他人存在的悠哉对话,与他在夜晚京都街角避人耳目的行径截然不同。
“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没问题,小心一点噢。明天也拜托你了,咖啡师。”
“辛苦了。”
在那之后,脚步声划破冰冷的寂静,逐渐往他的方向走来。
终于让我等到了。他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把单手拿着的罐装咖啡移向嘴边,这才想起咖啡早已被他喝完。他不禁露出苦笑。别说让自己冷静了,反而暴露出内心有多么激动。
他双眼注视的对象一走进街灯较少的小巷,便化为一道人影融入黑暗中。胡内不着痕迹地改变站立的位置,挑选了最适合跟踪的死角。他不能再犯下四年前的失误了!虽然这个地点行人很少,但还不算空无一人,由于不能留下证据,在此动手太危险。他必须谨慎地等待适当的时机到来。若情况不对,放弃也是选项之一。他不一定要在今晚动手,只要那间店还没倒,他明天或后天都可以再来。
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跟在悠哉地走回家的人影后方。根据他事先调查,目标回家的路程大约十分钟,前五分钟已经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但继续跟踪了两分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