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带位时,原本安排您坐在桌子内侧的椅子,但您却刻意改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对吧?您故意选择距离隔壁桌的客人较近的位子,会不会希望借由背对她们,避免被坐在那里的某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呢?这是我的想法。”
她敏锐的洞察力让我觉得有些恐怖。那时我会避免和坐在隔壁的客人面对面,是因为那里坐着我认识的人,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跟她见面。于是我只能低头表示投降。
“你真是观察得太入微了。那三个人离开时,有位女性曾和藻川先生说过话吧?她叫户部奈美子,算是和我有点关系的人。”
“她是您的同学吗?”
我更觉得惊讶了。“我说过我是学生吗?”
“从您两次光顾都是在平日白天,以及告诉我联络方式时不是使用名片,而是写在便条纸上,还有那群女大学生中有您认识的人来看,应该都会先猜测您是学生吧!再加上您的年纪也比我小……京都又是个充满学生的城市嘛。”
她得意地眨眨眼,但我并未正面响应她。
“正确来说,我和她只是因为有共同的友人才认识。虽然见过几次面,但没有熟到能直接说她是我朋友。”
在我认出户部奈美子时,她和朋友聊得正开心,我才会趁机换了座位。如果她到最后都没发现我就好了,但既然刚才店里发生那么引人注目的事,就算她想忽略我的存在也很困难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
咖啡师窃笑出声,停下转动握把的手。接着她拉开位于磨豆机下方的抽屉,眯起眼睛闻了闻刚磨好的豆子的香味。当我因为她陶醉的神情而心动时,她轻轻地对我微笑了一下。
“这个谜题磨得非常完美。”
“这样啊……”她想说自己的疑惑像咖啡豆磨成粉般,漂亮利落地解决了吗?但她的说法才让我觉得一头雾水呢!
“青山先生也是个不容小看的人呢!”
“呃,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有人推开位于我背后的门。
“不好意思……啊。”
我愈来愈不知所措了。独自站在我眼前的不是其他人,正是户部奈美子。
既惊讶又困惑的我忍不住看向咖啡师的脸,发现她露出了微笑。为什么我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有点乐在其中呢?
“嗨,好久不见了。”
虽然这么做实在很不自然,我还是试着跟她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拿错伞了,青山你手上拿的那把才是我的。”
她对着我递出我的那把苔绿色的伞。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还你吧。”
我也把自己手中的红伞递给她。两人因为两把伞而有了接触。交换完伞后,户部奈美子站在正前方凝视着我,接着对我笑了笑,于是我也学她放松脸部线条。
没想到她的态度还挺友善的嘛。
或许是这个想法让我瞬间松懈下来了吧!她略低的嗓音像是算准了这个时机似的,猛然刺进我耳中。
“——你这烂人!”
随之而来的是回响在店内的巴掌声。
5
我的左脸颊传来阵阵刺痛。
当我含着泪水用手背冷却发烫的脸颊时,咖啡师给了我一条浸水的湿毛巾。
“哎呀,太感谢你了,哈哈哈……女人心真难懂。”
我勉强装出从容的样子,却显得有些无力。咖啡师先是露出担心的表情,过了两秒后才说:
“您认识她的尊堂吗?”
“尊堂?噢,是指母亲啊。我不认识,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她刚才说了句‘我会跟妈咪告状的’啊。”
户部奈美子在数分钟前用尽全力赏了我一巴掌后,就抛下这句话离开咖啡店了。
她是真的搞错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在调侃我呢?
“刚才是我刻意隐瞒没说。”我边用毛巾的冰凉感舒缓疼痛边说,“户部奈美子是我前阵子刚分手的前女友的好友。”
虽然我不太喜欢“前女友”这个单字,但一时也找不到适当的称呼。我前女友和户部奈美子就读的大学、科系和参加的社团,甚至连打工地点都一样,关系比情人还亲密。虽然我也因为这样才得知户部奈美子这号人物,但话又说回来,这两个人竟然连举止粗暴这点都一模一样,真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应该是今天在这里全程目睹我和你的互动,才产生误会吧!像是我才刚跟女友分手,就立刻搭讪其他女生之类的。”
咖啡师皱起眉头,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因为我的话才感到不快。
“我一直以为她对青山先生有好感。”
“你说奈美子吗?这怎么可能?”
“因为我早就看出她会再回到这里。”
我的视线望向没有拿着毛巾的手所握着的东西。
“所以这把伞是她故意拿错的啰?”
“没错,她这么做是为了制造能折回店里的借口,好再跟青山先生见面。”
如果只看结果的话,她的推测很明显是正确的,但也有几个无法厘清的疑点。
“如果只是想回来拿伞的话,只要假装忘记带走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特地拿走我的伞呢?她们离开店里的时候,雨应该早就停了才对啊。”
若当时还在下雨,她只要一拿起别人的伞,就会立刻被朋友纠正才对。正是因为雨停了,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换伞——但这种情况应该更适合以“忘了拿伞”为借口,不是吗?雨停了才忘记拿,用这个理由就不会有问题才对。
咖啡师仍旧不改其微笑的表情。
“她应该想让青山先生在这间店停留得愈久愈好吧。”
“这样我更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了。与其拖住我,还不如早点折回这间店。她后来再次出现在店里时,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噢。在这期间,如果不是你拉住我的话,我甚至一度放弃找伞,打算直接离开呢!”
“因为她没办法立刻折回来啊,当时还有朋友跟着她嘛。”
“朋友?虽然在朋友面前甩男人耳光的确不太好,但还是可以找理由先离开这里,事后再一个人折返,没道理不能立刻回来……”
“所以,如果一走出店门就马上说要折返,朋友一定会跟过来,不是吗?”
咖啡师像是在温柔教导一位迟钝的学生似的说。
“这附近能让她们消磨时间的地方并不多。如果告诉朋友,自己忘了拿伞,可以想见她们会干脆跟着自己折回来。但只要走到比较宽广的街道,能打发时间的店家就很多,也比较好开口跟朋友说‘在这里等我一下’吧?为了让青山先生在自己离开后又折返的这段时间内尽可能留在塔列兰,她才会拿走您的伞。”
既然她都说明得这么详尽,连我也听懂了。简单来说,户部奈美子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看见我和美星咖啡师状似亲密的样子,心想这机会千载难逢,不赏我一巴掌不甘心,于是便巧妙地支开朋友,想出能和我正面对峙的方法,也就是故意拿错这把伞。
没想到她为了打我一巴掌,竟然想出这么麻烦的计划。女人心真难懂。不过,在我眼前的这位女性似乎也如此。
“我原本心想,就算不是为了告白,应该也是与其类似的目的……”
咖啡师露出可说是极为惋惜的表情。
就我这个被赏了巴掌的人来看,这种事现在根本不重要了。既然伞已经拿回来,就证明咖啡师的推测是正确的。只不过是搞错了无从得知的动机,还不至于改变我对她的印象。
我又再次对她兴起了佩服之意——她真的非常聪明。
但正当我打算用这句话安慰她时……
“我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想到青山先生竟是个花心男。”
咖啡师却说了这种像在埋怨我的话。我一时气不过,于是回嘴:
“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会随便搭讪女生吗?那可不是搭讪噢,请不要因为这种事得意地翘起鼻子。”
“您的脸只有一边是红的,看起来左右很不对称呢!让我把您右边的脸颊也染得像刚才那把伞一样红吧!”
这可是攸关生死的大危机。当我拼命闪躲着咖啡师朝我挥来的左手时,正巧回来的藻川老伯看到我的脸,便开玩笑地这么说:
“哦,青山上多了一片红叶哪。”
“虽然对方是搭讪男,会有这种反应也算正常,但赏客人巴掌可是不行的哟。”
“等等,这不是我打的……”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搭讪男!”
“你还是道歉吧,不然下次客人就不会再来啰。”
咖啡师一听,便为难地低下头,陷入沉默。
她其实没必要向我道歉,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但我却没来由地对此产生了些许异样的寂寞感。不知道是自己个性使然,还是我从她的态度里嗅出了这种感觉——好像是在告诉我:“你不肯再光顾就算了,倒不如说这样比较好。”
“我还可以再来这里吗?”
于是我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
咖啡师抬起头来时,虽然脸上仍挂着为难的表情,像在犹豫似的,却还是微笑着回答我。
“好啊,期待您再次光临本店。”
“还是很死缠烂打嘛。”听到老爷爷如此嘲讽,咖啡师瞄准他的脸颊,扬起了手掌。
第二章 Bittersweet Black
1
“……我说哥哥,你有在听吗?”
恕我直言,我完全没有。
在烦人的梅雨季终于结束的七月半,自遥远的千年前就让古都京都增色不已的祇园祭,即将在明天十四号展开连续三天的宵山和翌日十七号的山巡行,迎来热闹非凡的祭典高潮。就在这个连街景也一时增色不少的时候,在塔列兰咖啡店里流动的时光,却与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我利用休假日在此庆祝与我理想的咖啡再度重逢。
在清爽又晴朗的夏日里,若能在这间店度过优雅的时光,那真是再完美不过了,但现实就是无法尽如人意。大致有两个原因,一是我还带着同伴,而第二个呢,就是目前在吧台座位上向前探出身子的男人。
“哎呀,你冲泡的咖啡真是太棒了。”
身上随兴穿着如破抹布般的衣服,看起来跟中年大叔没两样的男子说道。他那谄媚的声音连坐在窗边的我都听得见,每一句话都让我忍不住怒火中烧。
“究竟是用哪一种咖啡豆,才煮得出这种味道呢?我很想知道其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当然,也包含冲泡出这杯咖啡的人的秘密噢。”
“您想问的是咖啡豆吗?应该是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