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红酒是杨飒喝的吗?”
“老杨说他不记得了。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回家时迷迷糊糊的。但他说,他晚上睡觉前是有喝红酒的习惯,但那天有没有喝,还真忘了。”
“还真是伤脑筋。”
“蓝月的死,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她就是想用自己的死换来保险金,好让杨飒的学校度过这一次的财务危机……?”吕昭说着说着,明显地感到不自信,说到最后,语气变成了疑问句的味道,“以死相救,这样做也未免太夸张了点。”
“这事,还真是不好说,这些个艺术家们,也许都不大正常,做出些超出常人理解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管怎么样,高上反映的这个新情况,我得回局里汇报一下,研究一下案情,再做下一步的安排。如果蓝月真的是自缢,那当然是最好的了,我是最不愿意看到人与人自相残杀的,见到凶手我就怕。”
“哈,你是警察,又是干的刑侦这一行,还怕凶手?”
“我不是真的怕凶手,而是不愿意看到有人被杀。见多了这样的事,内心都积满了阴暗,想阳光都阳光不起来啊。”
“那你加把油,把天下的坏人一个不落地全都逮住,就拨开云雾见青天,全都阳光明媚了。”我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
吕昭并没接我的话,自顾自地说:“我想,下一步还是要着重调查一下蓝月的社会关系,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出来。”
吕昭走后,我独自在房间里思考蓝月的事情。我始终觉得,蓝月如果真是自杀,那首与蓝月平时写作风格迥然有异的小诗或许是解开谜题的途径,可到底该从哪个方面下手呢?到底谁又是让她心生感慨不惜“舍弃三千绿”的人呢?
我想了想,准备到隔壁叫上小周出去走走。刚打开门,小周正好朝我的房间走来,她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把刚刚草拟的关于蓝月的最新报道给我看。我粗略瞅了瞅就让她发出去了,然后叫她收拾一下跟我出去。
我们又来到了湖南美院。国画系系主任办公室的房门紧闭着,我们问了问隔壁办公室的老师,他们告诉我们吴越教授正在上课。
“我们还想问一下,吴主任平时的课多吗?”我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作为开头。坐在办公桌前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容貌普通但很和善,看样子比较容易打交道。
“你们是——”
“哦,我们是报社的,想做一个关于我市美术界知名人士的专栏访问,所以想对吴主任做一些侧面的了解。”
“哦——吴主任的课不多,每周也就四堂课,平时都是在进行系里的日常工作管理,不过系里的日常工作也不是太多,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在做些创作,学校为他安排有独立的工作室。”
“也就是说,他平时不会太忙。”
“是啊,吴主任只有在主持招生与新生入学的那段时间比较忙以外,其他时间都比较机动,不是特别忙。”
“哦,那他工作之余,都会和哪些人交往呢?”
“嗯……主要是和美术界的朋友做一些学术上的交流吧,这类的学术交流研讨会是经常性的,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大清楚。”
“他进行创作的时候,会跟别人进行合作吗?”
“吴主任以前的作品都是自己独立完成的,自从蓝老师来了之后,他和蓝老师合作就比较多。近两年两人融合了各自的特点合作创作了几幅作品,在美术界的反响也很不错。他们本来还打算长期合作下去,出一个专辑的。不过,可惜的是,蓝老师……”女老师显出难过的表情。
“是啊,很可惜。”
“吴主任平时的为人怎么样?”
女老师稍稍迟缓了一下,扶了扶眼镜:“很好的,吴主任在学术上的认真态度和创新精神,一直是我们系里每个师生的楷模。”
我和小周对视了一眼,女老师答非所问了。
根据老师的指点,我和小周朝吴越授课的教室走去,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吴越饱含激情的声音传来——
“……有些同学画着画着就走不出来了,一笔一划都自我要求与原作一模一样,可谓用尽了心力……在相似度上做足了工夫,连用墨的浓淡,水分的多寡,运笔的快慢、顿挫,长短、粗细等等等等,都是精雕细琢,反复对比,唯恐与原作有丝毫差别……这样出来的作品,粗看好像是那么回事,挂得稍远,还真分不出真假来。可是……可是同学们那!这样的画能有生气吗?畏手畏脚的笔触,又怎能谈得上大写意的肆意奔放呢!
“你们要时刻记住一点:写意写意,写的是意!而不是形那!我们不能让外形束缚住自己!意从何来?意由心发!这个心,是自己的内心,而不是他人的心!……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有差别的,就算是同一个人,他们的内心也是时刻变化着的……就拿梁楷的这幅作品来说……”
我和小周从教室后方的门口探头望去——这是一间宽大的梯形教室,讲台上,吴越正指着幻灯机投射在大屏幕上的一幅画在做讲解。画面上是一个宽袍大袖的光头胖和尚正在行走,袒胸露腹,五官挤在一起,憨态可掬。
吴越说:“……大家看,这幅《泼墨仙人图》,仅仅十几笔,无论动态还是神态,都被描画得惟妙惟肖!可是……请同学们注意的是……就算请梁大师返世重生亲手再来一次,还能画出一模一样的作品来吗?……答案是:不可能!我们学习写意画……要紧紧抓住一个‘意’字!前人说:‘平居有古人而学力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始出’!我们只有摆脱了前人的束缚,才能画出属于自己的有精气神的大写意来!才可能收获意想不到的精彩……”
吴越在讲台上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讲着课,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真正的大师般的气质,我和小周跟同学们一样都听得入了神。
第四章 情何所已3
“蓝月有可能是自杀?”吴越重复着我说过的话之后,半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嗯,警方还在继续就这事进行调查,不过,确实有很大的可能。”
“怎么会……”吴越取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细细地擦着,“上次我去学校探望,他们不是都说可能是杨飒做的吗?”
“是啊……可是,有新的证据表明,蓝月极有可能是自杀的。这很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按理,以蓝月的性格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呀。”
“哦?可您上次还跟我说,艺术家们都有一颗敏感和易碎的心那。”
“我说过吗?”吴越迟疑着戴上眼镜,窝在围椅里,“那,也只是随便说说的……蓝月……蓝月不一样,她是个很坚强的女人那。”
“再坚强,也总归是女人吧。是女人,就免不了内心柔软,更容易被感情所左右吧。”
“被感情左右?你这么说是因为……”
“因为,蓝月写了一首小诗。”
“什么诗?给我看看。”吴越坐直了身子。
我把誊录在信笺上的诗放到吴越的办公桌上,轻轻地推向他。吴越从眼镜上方望了我一眼,拿起诗稿,看完之后,将信笺放回桌子上,长长地吁了口气,用手拢了拢披散的头发,躺回围椅深处,喃喃念道:“可怜舍弃三千绿,一片丹红冷雨时……唉,女人那……”
“您对这诗有什么看法没?”
吴越似乎还沉浸在诗意中,稍稍迟缓了一下才说:“啊?哦……这,这我说不好。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同,心里装了些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啊。”
“我还是想请您回忆一下,蓝月有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特别是男性朋友。”
“没有吧?没有吧……就算有,我也可能不清楚的啊,这事,又不可能公开宣扬的。再说,这诗,或许是因为杨飒写的也难说啊……这事,我说不清楚。”吴越说话渐渐地变得不那么流畅了,说完干脆垂下了眼帘,十指交叉着抱在胸前,紧抿着嘴唇。
“那……您在蓝月出事前,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呢?”
吴越深吸一口气,眉毛不易察觉地上扬,缓缓睁开眼睛:“我没发现蓝月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何况,我也不能老是去注意一个女人吧。”
“在蓝月死后,其他师生对这事有什么不正常的议论吗?”
“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吴越坐直了身子,表情有些不耐烦了,“是来调查蓝月的死还是怀疑什么?如果是调查,就该警察来问。如果你们怀疑到什么的话,也该去跟警察说。为什么老是跟我打听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呢?我一不是侦探二不是警察,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会留意到这些?再说,蓝老师的死,我也很伤心难过,能不能不要老是扯这个问题了?”说完,他往后靠进围椅深处,再次闭上了眼睛。
“呃……那好吧,打搅您了。”我看到吴越这样说,已知道不可能再从他身上问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就起身向他告辞。
直到我们离开关上房门,吴越依然闭着眼睛,只是眼皮在轻轻地抖动,面无表情轻声地念着:“时也命也,时也命也……”
在美院的门口,我们碰到了叶子。她挎着小包正准备进校,边走边低头整理着裙摆,没有注意到我们。眼看就要与我们交错而过,我叫了声:“叶子!”她听到喊声诧异地回头张望——回眸的姿势有点夸张。我朝她招招手。
“呀!是霍记者呀!”叶子马上笑着碎步靠过来,“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我们来做些采访。”女人靠得太近了些,我不由往后小撤了半步,“你呢?今天来这做模特?”
“是呀,今天有两节课,我陪高上去中学谈招生的事,都差点忘记了。”
“不会迟到吧?”
“不会,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哦,”我却发现没话好说了,“那你去忙吧,我们先走了。”
“看你问我会不会迟到,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喝一杯呢。哈哈,原来是自作多情了。”校门口就有个小咖啡馆,现在是上午,人很少。
“啊?那……那就喝一杯吧,反正还早。”被人逼着请客,我倒有点尴尬了。
“不了!看你就是没有诚意的样子,下次吧,下次有诚意的时候再请我喝咖啡吧,哈哈。”叶子揶揄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