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几口唾沫。
“大家好好做事,不要轻易外出。”钱发好后,齐主任又强调了一遍。
“我不是住这儿的。”我吞吞吐吐。
“哦?”齐主任发这个音的时候好像在打嗝。
林姐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齐主任点点头,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她看人的方式很怪,那眼光直直的,似乎想一下子穿透你。
“回去可以。”齐主任最后说,“但有个条件,不能轻易离开山里。”
我拿着两万块钱跟吴小冉炫耀,她不以为意。
“没见过钱啊?”
“你几天给我挣两万看看?”
“谁稀罕?”
“纯属嫉妒。”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吴小冉摇着头,“她交代你去做什么没?”
“还没有,这个女的不简单。”
“怎么了?”
“阴郁。”我想了想。
“什么?”
“阴郁,”我重复了一遍,“看见就叫人打寒战,你没听过她说话。”
“习惯就好了。”
“嘿,说得轻巧,改天我带你去瞧瞧。”
“我阴郁吗?”吴小冉用手扯着嘴巴,舌头伸出来。
我去抓她舌头。
“讨厌!”她跳着跑掉了。
29
吴小冉说的没错,这钱不好挣。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听到猴三在外面大声喊我的名字,“周寻,周寻。”
“你干吗?”我套上衣服出门问。
“上班!”
“才几点?”
“齐主任让叫的,以后六点前必须去下面集合。”
我草草地洗漱了就跟着他下去,猴三昨天被夹的几根手指上缠着创可贴。
“没事?”
“我感觉骨头夹裂了,”猴三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前面来了个大傻兵,这次比他妈大傻兵更难对付。”
“收钱时你不说?”
“我哪敢?”
“你也有怕的?”
“要出事了。”猴三满脸忧虑。
房里窗帘拉上了,齐主任看来已经了解一些情况,想听听我们的想法。
“那块石碑旁一定有东西。”史队长皱眉凝思。
“何时可掘完?”
“以目前的进度,两个月吧。”
“要是找不到呢?”
“这个,谁也不敢保证一定找得到。”史队长脸红了。
“猴三你怎么看?”
“我听领导的。”
“小曹?”
“反正不能再去后山挖了。”
“周寻?”
“我没意见。”
“好,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好想法,那全听我部署好了。”齐主任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先把吴老汉控制住。”
“什么?”我怀疑是听错了。
“吴飞是他亲孙子,他爷爷出事他一定会露面。”
“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下手,”我强烈反对,“过分了吧?我不干,这跟土匪绑架有什么区别?”
“小周,你别激动。”林姐在一旁说。
“我们只是诱敌,又不会伤害他。”
“钱我去拿回来,退给你。”
屋里一阵子难堪的沉默。
“你不想让吴老汉真出事吧?”齐主任阴恻恻地笑了,“你可以不参加,但你到时要敢反对的话,他可能就真的出事了。”
我跟着他们一起上山,齐主任还坐着轿,小曹和史队长两个人抬,她在上面一颠一颠,指指点点,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好几次我都想跑掉,到县城去找警察,齐主任不会是什么好人。可转念一想,我走了,老头儿和吴小冉怎么办?
黑狗先听到人声,在院门口汪汪地叫。
砰的一声枪响,打在狗后腿上,黑狗哼唧了几声,倒下了,齐主任走下轿子,枪管里还冒着蓝烟。
老头儿从房里出来,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
齐主任挥了一下手,史队长和猴三立刻围了过去,老头儿意识到不妙,又返回房里,拿出刀挥舞着。
史队长猛扑过去,把老头儿按倒在地上,吴小冉听到动静出来了,她顺手抄起一把铁锹朝史队长奔去,猴三眼疾手快,给夺了过来。
我忍不住了,要去打猴三,被小曹拦住。
“放开!”
小曹一副为难的样子,可他仍紧扣着我的胳膊。
老头儿面孔朝下,两手被史队长拧到后面,他双脚乱蹬。
史队长往他大腿上狠狠地揍了几拳,老头儿不蹬了,回头就要咬。吴小冉被猴三拦腰抱住,挣脱不开。
“绳子!”
林姐扔给他一段绳子,史队长麻利地绑住了老头儿双手。
黑狗又爬起来,拖着条伤腿,跌跌撞撞地扑到史队长身边,咬住了他还缠着纱布的脚。史队长吃痛,回头就打。又一声枪响,黑狗颤了下,趴下了,但嘴没松开。
史队长一拳头又一拳头地砸着狗头,狗鼻子、眼睛、嘴里鲜血飞溅,但那狗就是不松口。齐主任走过来,对着狗肚子,又是一枪。
“黑子!”老头儿趴地上动不了,啃着泥土哭起来。
黑狗沉闷呻吟了下,终于松开了,它舌头滴着血,半边脸已经被砸歪了。
史队长站起来,擦着汗。
那只脚被咬得不轻,血很快把外面的那层纱布浸透了。
他拖着伤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我都看呆了——黑狗摇晃着站起来,往前又是一扑,重新咬住了史队长的脚脖子。
齐主任走过去,把枪里剩下的子弹全部射在狗身上,像打在棉花上,狗动都不动,嘴再也没松开。
史队长坐在地上,两只手使劲掰狗嘴,但就像焊住一样,最后靠林姐帮忙,用两根棍子才撬开。
“走!”齐主任说。
他们从房里床上抽出来一张铺板,把双手双脚都被绑着的老头儿往上面一放,用毯子蒙住,由猴三和小曹抬着出了院子。
“爷爷!”吴小冉哭起来。
“看好她别动,我说过,你们不老实,我就不能保证老头子不出事。”齐主任尖细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感情。
说完她就走了,也许是刚才受狗的惊吓,她走路像踩高跷,直直的,史队长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都怪你!”吴小冉逮住我又撕又打。
我站着一动也不动,等着她平静下来。
吴小冉打累了,捂着脸失声痛哭。黑狗圆瞪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地上,肚子下面已经流了一大摊血,想是已经死掉了。
“怎么办?”
“去报警吧。”
“他们会伤害爷爷。”
“不会,齐主任想引吴飞出来。”
“黑子。”吴小冉跑到狗身边,捧着狗头又哭了,血沾到她头发上。我不忍心看,用一条毛巾把黑子惨不忍睹的脸遮住了,然后我们把它拖到以前常拴它的那棵歪脖树下面,挖了个坑埋了。
“怎么办?”吴小冉又问我。
“我去找吴飞。”
“哪儿找?”
“鬼婆婆,鬼婆婆应该知道。”
“我跟你一起去。”
鬼婆婆嗫嚅着嘴听完我们的讲述,良久没说话。
“您见到吴飞请告诉他,出事了。”
“叫他送死?”
“这是唯一的办法啊。”
“吴老汉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听着她的话不大对味儿,敢情是嫌老头儿死慢了?
“前几天不听我的,报应来了。我预感到要出事。这才是刚开始啊,只不过死了条狗,还没死人。”鬼婆婆嘟囔着,慢慢走到她的窝棚里,我以为她又要梳妆打扮跳着唱了,但不是,她拿出一张发黄的旧照片。
“你们说的齐主任,是不是她?”
这是一个姑娘的黑白半身照,她很年轻,瓜子脸,眉清目秀,面容白皙,乌黑的头发用一条手绢扎着,从右侧肩膀斜垂下来,冲着镜头甜甜地笑着,身后则是苍茫的远山。看来就是在这个院子里照的。
“不是。”她和齐主任的面容完全对不上号。
“哦。”鬼婆婆放下心了,“那就好,那就好,还没来。”
“这是谁?”
“我女儿。”
我想照片里的这个人或许已经死了,鬼婆婆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子。
“爷爷怎么办?”吴小冉说,“吴飞会出来吗?”
“命里要有终会有,命里没有也难求,吴家人的债终归要还的。”鬼婆婆叹了口气,“孩子,都回去吧,你爷爷死不了。”
“吴飞呢?”
“上次走后,就没再来过了。”
“他应该还在山里吧?”
“他是吴家的子孙,他会过去的。”
我们经过山下的院子,想着进去看一下老头儿,被猴三拦住了,他守着院门,像站岗一样。
“兄弟,对不住了。”
“王八操的!”我听到老头儿在里面破口大骂。
“别伤害他。”吴小冉可怜巴巴的。
“嗯。”猴三不敢直视我。
“周寻,你进来。”林姐在门口招呼,吴小冉也想跟着一起进,猴三挡着她,吴小冉伸手要挠他的脸。
“别难为我。”猴三躲开,可脖子上还是挨了一下。
“你在外面等我吧,没事的。”
老头儿双手双脚仍被绑着,他侧躺在地上,两个眼珠子通红,“王八操的,有本事把我也崩了,杀狗算什么能耐?”
齐主任背着手来回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事。
“恶女人,丑女人,心如蛇蝎。不得好死!”
“还有呢?”齐主任饶有兴致。
“盗墓贼,出门遭雷劈!先死爹,后死娘,然后全家死光光!”
我感到有些滑稽,老头儿不愧是唱惯了歌的,骂人都唱得这么顺。
“老人家,当年方孝孺骂殿,明成祖是怎么对付他的呀?”齐主任问。
“王八操的!”
“小林,拿刀来。”
“别……”我脸都白了,我记起老头儿曾给我讲过的那个血腥的故事。
“那你叫他闭嘴,我耐心有限。”
“吴爷爷,别骂了。”我低声劝他。
“王……”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捂住他的嘴,顺手拿起旁边的一块抹布,塞进去。
老头儿呜呜地发不出声音,对我怒目而视。
“他年龄大了,你们……”
“那个吴飞还没来?”齐主任打断我,看了看表,有些焦躁了,“三个小时了。周寻,你要是路上或者回家撞到他,就说下午四点前他还不过来拜访,他爷爷以后就别想用舌头吃饭了。”
“他去县里报案了吧?”
“报案?”齐主任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她盯人的时候眼神都直直的。
“应该是。”我硬着头皮迎着她的目光。
“那是自投罗网,现在全国都在通缉他。”
“我觉得问题不一定非得用这种方式解决。”
“还轮不到你教我。”齐主任冷冷地说,“我让你进来,是想叫你给吴飞带话,史队长跟我说了,你们两个常联络。”
“不像你想的那样。”我心里把史队长祖宗八辈都骂了。
“那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