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俄尼索的手稳稳按着珀尔的手,力度不大不小,刚好止住珀尔左手的所有动作。琥珀色的眼睛在月下泛着幽光,有那么瞬间,珀尔以为自己看到了龇牙咧嘴的兽。但只那么一秒,狄俄尼索恢复到往常的模样,咧开嘴,笑到,“不行哦,如果珀尔要碰我的宝贝,也必须将自己的宝贝给我。”
珀尔盯着对方笑到晃眼的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然后左手腕上施力,拍的一声,拍掉了按在上面蹄子。一个翻身,背对狄俄尼索。
空气中点点银辉凝聚,如同星星般的碎屑飘落在珀尔背后,变成银色的长鞭。
银色的长蛇,对着狄俄尼索摇头晃脑了两下,然后舒展开来,紧贴在珀尔的背后,一动不动。
狄俄尼索面对珀尔的后背,被拍了一下的手重新落在他的长剑上。没有说话,狄俄尼索仰面躺好,他的手在冰冷的剑鞘上来回轻抚,像确定剑的存在般,安心地闭上了眼。
难得没听到狄俄尼索不着调的废话,珀尔也懒得回头查看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刚才自己莫名其妙被威胁了。那种无法挑明的窝火感令他十分不痛快。珀尔后悔刚才没一把掌拍肿狄俄尼索的蹄子。
翻身对上两个刚躺好的两个小鬼。
男孩躺下还没来得及闭眼,最后确认一眼身旁的人以求安心却对上了黑暗中如恶鬼般的红瞳。男孩吓得打了个激灵。珀尔恶狠狠地斥到,“你们也是,滚开点!”
男孩扭动着身子,诚惶诚恐地后退避开,刚闭眼浅眠的妹妹被这么一挤,醒了过来,嘟囔着挪位置。珀尔动了动胳膊,确定有足够的空间,不会睡得束手束脚,才满意地闭上眼。他才不稀罕挤在一起,睡得腿放的不是地方,胳膊也没地方搁你以为他愿意。
被挤去了瞌睡的女孩,睁眼看了看现状。小孩子就是这样,要么一睡就睡死过去,要么精力充沛闹腾到半夜都精神爽利。女孩睡不着就开始歪着脑袋,滴流着大眼睛观察四周。被众人围在中间,源源不断地暖流捂着她。有人陪着,她并不害怕这样的黑夜。女孩靠在哥哥的手臂上,同她的兄长说悄悄话,
“哥哥,哥哥,现在像不像在家里,我靠着你,你靠着爸爸,妈妈抱着我,我们一家人挤在一起睡?”女孩抱着兄长的手臂,眨巴着眼问到。
女孩的背后是神官,男孩挨着的是珀尔。神官倒是很配合地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珀尔在地上躺尸,他什么也听不见。
静悄悄的夜里,没有男孩的回答。女孩继续一个人嘀咕。
“哥哥,我们会见到爸爸吗?”女孩这次的问题问得极轻,像是怕惊醒其他人,“只要我们能见到他,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一家人在一起了,对不对?”
“对……一定可以的。”男孩这次开口了,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却很坚定,甚至有着不知从何来的自信。“只要我们能到达父亲在的地方,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然后永远也不分开。”
男孩话语里的那份憧憬和相信极具感染力,连带着女孩也的语气也开始变得轻快起来。她用力点头,揽住兄长的胳膊“嗯。”
过了半晌,在仿佛已经睡着的安静中,女孩又犹豫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哥哥……他们是坏人吗?”
他们指的自然是珀尔和狄俄尼索,珀尔对此毫不怀疑。
又是无声的回答。
珀尔不用猜测男孩的答案,因为女孩又开口了。
“……但是他们救了我们,还愿意带着我们一起走。”
啊,好小子,有胆量。珀尔闭眼感叹。
男孩似乎也担心这话被人听到。黑暗中,女孩闷声说了一句,“哥哥,你捂我的嘴做什么?我说错了吗?”
孩子判断好人坏人其实并没有太明确的准则,只要这人对自己好,便是好人,对自己坏的便是坏人。这样的标准也许有些自私,但珀尔觉得,这比起冠冕堂皇的正义,要好太多。
各人的正义有各人的标准。任何标准,任何是非,不到最后都不能成定论。因为你的正义有违我的观点而爆发的战争,更是将个人意志强加在他人身上暴行。这样的暴行,却打着这才是最好的旗帜,这样的正义,横蛮粗暴,偏偏这样的战争又还占着理字。希珀里昂的纳奥西卡,在另一个层面上,就是披着羊皮的又一个狄俄尼索或者说旧珀尔。他不容许有与他所信奉的真理所背离的存在,所以要抹杀掉他认为背离了道路的存在。这人搁在现实,就是一个拜月教教主第二。而孩子的观点,至少在利益的标准上,大家是一致的。
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你对我好,对于我来说,你便是好人。简单又明确,能最低程度地辨别厉害,保持一个互相不会伤害的距离。这种利己主义也正是欧贝利可,以及埃俄洛斯的价值观。所以说,珀尔和狄俄尼索对这样的观点并不讨厌,他们甚至能欣然接受。
但男孩却紧张了,他低声斥责到,“胡说什么!他们是欧贝利可和埃俄洛斯的人,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说完,男孩又压低声音,“不要因为对方一时的施舍而忘记了父亲告诉我们的话,欧贝利可与埃俄洛斯的人生性邪恶,善用人心,骄横放逸。”
珀尔背朝黄土,面朝天,在心中念到,反派的苦逼你不知道。不知者无罪。
忽地,有人呵呵三段笑。珀尔感到身旁的男孩骤然惊得浑身僵直。尽管看不见,但也唯有狄俄尼索的特质能把那中二的笑意用话语诠释的淋漓尽致。珀尔听到狄俄尼索斯说,“小妹妹,你哥哥说的没错呢,不要因为看到我们一时的好就将我们划入好人的范畴,等到将来发现我们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好,你会很失望的。”
四下没有人搭话,那俩孩子估计吓傻了。
就在珀尔以为周围重新回到了睡着般的寂静时,神官大人开口了,低沉而又温和的声音盖过了浓重的夜色,“人最大的懦弱,在于不敢承担一颗圣人的心。其实我们并非就如我们所想的那样。”
狄俄尼索哼哼两声,极度不屑,他的话就像炸毛的刺猬,从头到尾都是刺,一字一句地往外蹦,“我还以为在希珀里昂的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追逐本能生存的粗野怪物,像我们这样危险又惹人厌恶的怪物就应该被惩罚被杀死。”
女孩细细小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她不确定地说,“你们救过我们的命……所以、所以你们不用被惩罚也不应该被杀死,你……呃,可以被原谅?”
说到最后,女孩自己也拿不准了。
“我杀过的人是你们这两条人命的几千甚至几万倍,这样的我也能被原谅?”没有平仄起伏的句子听不出问话人的意图。
女孩被狄俄尼索这么一反驳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抬头看向坐在一旁守夜的神官大人,希望他能回答。
这世上唯有神能裁定世人的罪,而神官则是神在这个世界的代言人。
“不能原谅吗?神官大人。”
神官大人沉吟半晌,随手抚上女孩的头,一下一下,摇摇头,轻柔地解释说,“坏孩子,父母总是比较操心。所以对于罪业愈深重的众生,我们更应该特别宽恕他怜悯他,而不应该远离他舍弃他。”
神官话音刚落,狄俄尼索就笑疯了。神官连同两个孩子一齐望向他。
珀尔在地上横了好一会儿,最后挺尸不成,从地上爬起。他揉着额角,手指疯笑的狄俄尼索。
“你,闭嘴!觉得自己该死就自刎!剑在你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然后,珀尔扭头对着神官,面无表情,“你也闭嘴。在这世上,谁的怜悯也救不了谁。我们现在走的路是我们从前选择的果,你可以看到昨日的因得到了今日的果,却无法预言今日的因会种得明日怎样的果。你不用跟我争是非对错,因果从不误人,这世上,除了能将世上一切看到最后的那一位,没人能预言我们以后将走到哪里,而且不管最后结局怎样,那都是我们的选择。”珀尔长气一吐,打机关枪似地讲完。说白了就是,你管我们去死?!事儿妈!
“至于你们。”珀尔面对抖若筛糠的小朋友,“给我安静地睡!明天如果跟不上脚程,没人会停下来等你们。”
世界终于在话音落下的一秒安静了,珀尔卧地,白眼一番,心满意足地闭眼,一夜安静,一夜无梦。结果第二天启程,真的如同珀尔说的那样,俩兄妹走得磕磕碰碰。妹妹嘟囔了一句昨晚吓得没睡着,哥哥则在抱怨路不平不好走。
珀尔气定神闲地站定,原地等待着两个小不点跟上。待两个豆丁走到身边,珀尔头也没低,垂眼鄙视豆丁哥哥,“不是路不平,而是你不行。”
“他们只是孩子。”神官大人悲悯天人,隐晦谴责珀尔的不近人情。奇怪的虫子自头顶上的树枝蠕动靠近,珀尔随手一鞭子将其分成两半,挥到一边,为谈话营造一个良好安定的环境。
“珀尔·莫提斯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人遗弃在外五年。而他现在却凭借自己的力量站在你眼前。”
这句话是原作的台词,因为霸气测漏而被珀尔铭记于心。神官深深地看了珀尔一眼,没有再反驳。
珀尔小嘴一咧,笑而不语。为自己口头凌虐弱小找到合理借口而高兴。
男孩在一旁听后也没有炸毛。
事实上他已经累得没力气炸毛了,他现在很担心对方会一个不高兴将他们兄妹俩丢下,独自离开。
半蹲在珀尔身旁,男孩撑着膝盖勉强喘气,仰头便看到正睥睨着他的男人。
绝对的力量,绝对的强大。
男孩第一次察觉原来力量的差距可以如此之大,他也是头一次为自己弱小感到愤怒。男孩明白珀尔说的没错,如果他自己有本事的话,他便可不必担心自己被这人抛弃,也不必为自己那吊在一根细线上在激流里沉浮的性命担忧。
喘气间,侧脸便能看到被男人游刃有余甩在一旁的昆虫尸体。男孩盯着那碎裂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