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赢异人的样子——异人被送来赵国为质子已经不少年头,无论出入都被一群赵国士兵监视,负责看守他的公孙乾虽然是有官爵,却是个贪得无厌、见钱眼开的人,眼见秦国不曾派人关心异人生活,甚至敢公然克扣他的廪禄,导致异人生活窘迫,衣衫陈旧、出入行走连马车都坐不起了。
吕不韦当时恰巧在邯郸,他初涉商途,眼光独到,把本就兴旺的家业又扩大不少,乘着华丽的马车招摇过市时,异人只是个徒步走在路边神色消沉的年轻人。
可惊鸿一瞥,却让吕不韦瞬间注意到了异人的存在。
他当时还是少年模样,身量未成,五官也不如现在深刻,哪怕身着男装,仍旧面如傅粉、唇若涂丹、美目流转之间宛如好女!
吕不韦与父亲做生意,经常在各国游走,家资千金甚至供养得起邯郸名门富户的庶女赵姬做妾,哪怕异人落魄至斯,他惊人的姿容和周身萦绕的气度仍旧让吕不韦忍不住停下马车,向路人打听了异人的身份——恐怕自己那时候就对秦子楚起过色心。
吕不韦当时完全没想到这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真的是个少年,而且他的身份竟然是送到赵国为质的王孙公子。
心中的失落转身而逝,吕不韦立刻抓住机会,意识到他可以借助这个貌美少年的身份爬上高位,摆脱商人低贱却富有的尴尬身份。
吕不韦再看质子府一眼,失落的笑着摇摇头,收回视线。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看到从府中追出来的秦子楚,吕不韦不由得心中自嘲:这些时日的交往,让他越来越因为秦子楚毫无才能而轻视他,进而产生不该有的绮念,可偏偏忘记了秦子楚再无能也已经是秦国太子妃收养成了嫡子!
秦子楚能邀请他成为入幕之宾,可自己是绝没有资格染指秦子楚的。
送走吕不韦,秦子楚累得像是刚了一场败仗,不仅身体疲惫,精神也同样萎靡,时时刻刻对身边人演戏让他消耗的精力远远超过承受限度的。
秦子楚抬手捏了捏发胀的额头,发誓自己日后绝不会在如此轻浮的逗弄任何人。
他回想着自己刚才说出的对话和神情、动作,略一沉思,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竹简,抬步向赵姬的寝房走去。
刚刚门外的动静那么大,哪怕赵姬再疲惫也该被吵醒了,此时,她正靠坐在在铺盖中,神情寂寥的盯着窗外的梧桐枝叶,一见到秦子楚的身影,惊喜得马上笑出来。
秦子楚虽然对赵姬称不上喜欢,无论任何人对自己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心里都会暖洋洋的。
他快步走到赵姬身边坐下,将书简放在被单上,转而握住赵姬的手掌,在上面轻轻一吻:“吕不韦刚刚送了几担竹简给我,让我学习其中的道理。我早就听说夫人是大家之女,特地来向夫人讨教,希望夫人能够教导我。”
赵姬接过竹简,平摊在被单上,看了几眼后将其卷回原样,开口道:“竹简上的字,妾都识得,但公子要想跟着妾读书识字,要让妾开心才行。”
秦子楚凑上前在赵姬发鬓轻吻一下,笑着说:“这有何难?夫人更衣,我去叫马车,今晚就给你一个惊喜。”
赵姬拉住子楚的衣袖,忍不住追问:“公子要做什么?”
秦子楚单眼轻轻一眨:“秘密,夫人随我去便知道了。”
赵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侍女的服侍下飞快穿好衣服,正要出门,没想到子楚用一条细布蒙住她的眼睛,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坐进马车,惹得赵姬笑得停不下声音。
马车咕噜噜的在邯郸街道中穿行,没多一会就停下了,赵姬又被秦子楚抱在怀中走了许久,她感觉到秦子楚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重时,他终于停下脚步。
熟悉的香味萦绕在赵姬鼻尖上,她惊讶的扯下眼睛上蒙着的细布,果然见到眼中满是热泪的中年女人。
女人一把将赵姬抱在怀中,哽咽道:“女儿,你在外受苦了!”
赵姬含着泪水拼命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秦子楚温柔的注视着她轻声道:“夫人,如何?”
她用力点头,早已泣不成声。
“哐当——”一声脆响,秦子楚抬眼向门外看去,一名男仆对上秦子楚的眼睛脸上血色消退无踪。
他直接跪在地上,竟然站不起来了!
☆、学以致用
秦子楚心中疑惑这名男仆的举动,觉得他就像是故意让自己发现不对劲似的。
因此,秦子楚故意保持着微笑,像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儿似的直接走上前将男仆扶起,温和道:“你没受伤吧?”
男仆浑身抖如筛糠,死命垂头,不敢说话,用力挣脱了秦子楚的手掌,狠狠推了他一把,竟摆出向门外冲去的姿势。
这下子就连赵姬母子都看出不对劲儿的地方了,赵姬的母亲被吓得面色苍白,她护在赵姬身前,突然指着带来的家仆尖叫:“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把他按住!”
死命强壮的奴隶瞬间就将之前打碎端来酒水的男仆抓住,狠狠按在地上,没想到这名男仆被抓到后竟然像是失去了生存意志似的,趴在地上大声喘息着,动也不动一下,完全没挣扎。
赵姬与她母亲都是没有主见的女人,此时院落中只有秦子楚一个成年男人,目光自然落在他身上,等待秦子楚发落。
秦子楚露出安抚的笑容,轻声说:“夫人不要怕,我看他不像是有恶意,否则也不会一见到我就转身夺路而逃,而不是冲上来攻击我我们了。就算有恶意,这幅无力的模样,也不像是能伤到人的。”
赵姬和她母亲听到这番话立刻松懈下来,可赵姬之前见到生母的喜悦之情也被冲散得七七八八,再没有闲聊的心情了。
秦子楚冲她们母女看了看,沉吟片刻后,温和的说:“老夫人既然失宠于赵大夫,可否随我回宅邸照顾赵姬一段时日。您知道我一个年轻男子,再体贴细致也有许多考虑不周全的地方,把赵姬交给别人,异人放心不下。”
中年女人激动得涨红脸,不断用力点头,毫不迟疑的说:“公子对妾的女儿有心了,妾年老色衰,夫家早就把妾忘在脑后了。既然公子不嫌弃,老妇马上就随公子回去,肯定把女儿照顾得妥妥当当,让她平安产下这一胎。”
秦子楚躬身向赵姬之母行了一礼,真诚的感激道:“多谢老夫人。”
赵姬之母赶忙避开,温和的说:“公子称呼我赵宋氏就行了,老妇本来也不是什么金贵人,更不是赵大夫的妻室。日后甘愿做夫人身边的一名仆妇,不会让公子为难。”
秦子楚再次向老妇人行了一礼,转身看着已经被男仆们压制住的男人,沉吟片刻后,对男仆们摆手说:“你们先服侍夫人上马车,我有些话要询问他。”
男仆们相视一眼,与院落中的仆妇们一同帮着将赵宋氏的行李都抬上车,赶忙腾出院子。
赵姬和她母亲也有些好奇的往秦子楚这里看了几眼,在他笑着对她们摆摆手,赵姬迎着他温暖包容的目光,脸色绯红,乖巧的让侍女伺候着坐进车厢。
刚刚安置赵宋氏没几日的院子登时就空了,秦子楚一言不发的站在这名试图逃脱的男仆面前。
男仆不说话,自己也不出声。
两相沉默许久,男仆终于发出一声长叹,认命的爬起身,拍去旧衣上占满的尘土,他明明仍旧穿着满是补丁的破衣烂衫,可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变化。
当男仆站起身时,通身的气度,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被人误认为他是个不得意的奴仆了。
中年男人冲秦子楚淡淡一笑,拱手作揖:“在下彰黎,原是秦国武安君麾下一名小将的谋士。哎,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长平之战的时候,在下与大军走失,被赵国士兵抓住,后来谎称在魏国因为家有良田不愿卖掉而得罪了一位大夫,才在赵国战后加紧搜查时候侥幸活命。”
秦子楚平静的看着彰黎,温和道:“先生若是想要随异人走,完全不必闹出这般动静,是否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彰黎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向前急走两步,“嘭”的一声跪在秦子楚面前,用力磕了三个响头:“请公子尽快回国。”
这话没前没后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秦子楚当然想要尽快回国,可回国这件事情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办成的,从赵国归秦,路途遥远,还要躲过宅院之中和看守邯郸城门的士兵们搜索,绝不是一件易事。
他看着彰黎问道:“先生何出此言?有话不妨直说。”
彰黎再次磕了三个响头:“长平一战过后,赵国四十万将士被武安君下令屠戮殆尽,全国上下无不恨武安君入骨。在下因为识得几个字,想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化名躲入平原君府上做门客。因此得知,当年险些被冲破邯郸大门时,平原君向门客询问有何人可退秦,门客虽多却无人敢应答。恰巧此时,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苏代在平原君府上做客,表明自己可以退秦。在下见他并未说出什么,只当苏代是个名不副实的骗子,未曾想后来平原君醉酒吐露当年之事——苏代拿着平原君提供的金银珠玉找上国主奉为上宾的相国范睢,说‘若武安君攻下邯郸,定为国主心中第一人,再无他立锥之地’。范睢从魏国前来我国,本就是为了借住国主之力向魏齐报仇。他本不是我秦人,好不容易爬到如此高位,心中惶恐,哪容得下武安君威胁他的地位。因此范睢明明不懂兵事,却对国主进言,蒙蔽他接受了赵国与韩国的割地求和,害得武安君退兵失去了灭赵的大好时机,更因此导致武安君与国主君臣失和。”
“这与你现在不停冲我跪拜有什么关系呢?先生该知道异人在赵国也是身不由己。”秦子楚为难的蹙起眉头。
他伸手扶住彰黎手臂,可彰黎却挣脱了秦子楚的搀扶,硬是将头磕出血来:“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前几日在平原君身侧听到消息,武安君身染重病不能出战,因此国主任命王陵为将再次伐赵,可守城的是廉颇大将军,王陵绝不是他的对手,倒时候国主必定会再次征召武安君前来,赵国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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