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亲兄弟闹别扭跟被人甩了似的。你赶紧把他领走吧,我可管不了他了。”这是方云深最近给他发的一条短信,
沈恒对方云深这人的印象就是沈阅的同学、好哥们、说话做事有点不太靠谱,尤其嘴欠,可是挺毒的,这次又一下就抓到要点了。
沈恒不是不想去找沈阅。得知沈阅还留在学校,沈恒就意识到自己还是有希望的,至少比起回家,他更愿意留在离自己比较近的地方,所以他必须给沈阅一点时间一点空间,让他冷静下来。
一个星期,应该足够了。
“我认为,我们之前对专业英语这门课程的理解太过狭隘。开设专业英语这门课,不仅要让学生认得专业术语,读得懂英文文献,更要让他们能够与外国专家对话交流,具备直接用英语写论文的能力。公共英语要求听说读写,专业英语也应该要求听说读写……”
傅守瑜上台之后的表现可圈可点,曾钊大笔一挥,在评分表上打了10分满分。他的学生,他怎么能不打满分?
细胞所所长那表情,显然是想挤兑他,曾钊挑挑眉毛:“您有意见?”
“没有,没有。”所长提笔,9。9分,他解释道,“不敢夺曾院之美。”
曾钊说:“曾院,曾院,我怎么听得那么别扭?您跟院长又闹矛盾呐?”
所长说:“不敢,不敢,我这不是想巴结讨好你么?”
曾钊赶紧后仰避开他的热情,紧张道:“换显微镜可不是小事儿,您非得过院长那关不可,找我没用!”
所长说:“你出了钱,他自然就同意了。”
曾钊心想我上哪儿去给你找钱去?我的钱都搭进新实验室了,那可是个无底洞哇,我现在穷得叮当响,还想找你借钱花呢。
所长见曾钊半天没反应,“嘁”了一声,说:“就知道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这话曾钊可不能同意,他立即反驳:“我怎么一毛不拔了?您以往哪次找我赞助我没给?远的不说,年前我还给院里捐了一个奖学金呢!”那可是大手笔,比之前哪个企业捐助的奖学金都多。
“你那是表面文章,当然做得漂亮。我问你,上次你实验室里那个跳楼的学生,你给人家赔了多少?”
曾钊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张航,就纳闷了,这事儿他前前后后都处理得挺妥当的啊,怎么会落人话柄?
“二十万啊。”
所长也纳闷了,说:“是吗?我怎么听说你一分钱没给呢?”不然他也不会如此义愤填膺。
“你听谁瞎说的?”
“没有,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真给了二十万?”
“十万现金,十万盈利性基金,我都给那学生的父母了,收条还在我办公室抽屉里搁着呢。”曾钊渐渐琢磨出是哪儿的问题了,“那人的亲戚是个混混,父母又老实巴交的没个主意,当初我特意防了一手。”
所长恍然大悟,提醒道:“既然知道对方是混混,你也小心点儿。”
曾钊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专心看台上,下一位参赛选手登场了。
比赛赶在午饭之前结束,当场宣布成绩,傅守瑜第一名,众人围过来向他和曾钊道贺。
傅守瑜脸红得都快滴血了,因为曾钊的缘故,他总是不太自信,觉得自己获得的一切荣誉都不过因为是曾钊最中意的学生。这一度让他萌生出逃到一个曾钊的势力所不能及的地方的想法。
曾钊不是不知道他的这块心病,也问过他为什么至今还留在自己身边——别看他这个人平时软绵绵傻乎乎的没脾气没主意,其实倔要命,真扑腾起来哪回不是曾钊先让步?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天朗气清,两人各自占据客厅长沙发的一角看书,傅守瑜听完曾钊的文化,放下书,爬过去倒在他的怀里,头枕着大腿,睁大双眼仰望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老男人。曾钊也扔了书,与他静静对视,手指轻柔地搔刮他的下巴,仿佛在逗弄一只温顺的猫。
“我跑过了,又被你抓回来了。”傅守瑜笑着说。这是实话,他确实下过狠心要离开他,可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原点,甚至比从前更近。但是,他是心甘情愿的。
“那还跑吗?”曾钊轻捏他的脸颊,眼角的鱼尾纹深深。
傅守瑜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经过了认真的思考,说:“不知道呀,看你表现吧。”
曾钊俯身啃他的鼻子,恨恨道:“你是不是就想气死我拉倒,啊?”
傅守瑜伸出手,手指插进他的发丛中,张开,并拢,发现里面竟然有了白雪的痕迹,他飞快地拔下又趁曾钊不注意扔掉。
曾钊龇了一下嘴,刚想说话,傅守瑜勾住他的脖子,一边接吻一边说:“气你被气死也是活该!”
院长发话——今天中午聚餐!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教工食堂去,都是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只有沈恒跟谁都不亲不疏,独自走在最后。
林依依本来想凑去傅守瑜身边的,可曾钊那尊门神气场实在强大,有他在,神鬼不近身。不情不愿退到后面和几个年轻辅导员一起走,却无心玩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冒出一件事情来。突然想起某老师的调课单有问题,想去问问怎么办,一回头,惊讶地发现原本就在身后几步远处的沈主任不见了。
沈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恒。他在选修课上睡着了,因为那杀千刀的破选课系统,这门课他和方云深没能选到一块儿,所以下课了都没人来叫他。等他自己醒过来,教室都空了,由于趴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被前排的椅背挡住了脑袋,管理员也没发现他,关了电脑收起投影仪直接就把大门给反锁了,害得沈阅不得不跳窗。憋住气,他的小身板刚好挤过防护栏的间隙,不过还是被防护栏上的铁花划破了T恤,肚子上也被拉出一条红痕,隐隐的疼。把书包拉到前面挡住,他饭也不吃了,埋头急匆匆地赶回去换衣服。
要从他上课的四教回留学生公寓,最近的路线是从生物楼门前经过,他平时都会特意绕开,今天一着急就忘了这茬。
万分之一的几率,就这么不偏不倚地一头撞进了那个人的怀里,沈阅不得不感慨这人一倒霉起来吧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他僵着一张脸,直挺挺地往后退了两步,想就这么绕过障碍物,却不防被沈恒捉住手腕拖往一边。
“你干嘛?!”他挣扎,却没有大声呼救。
“接你回家。”沈恒把他困在怀抱里。
这是一条幽静的小道,一侧是高楼,一侧是矮墙,树木的枝桠从墙头探出,点点新绿。
沈阅突然停止了挣扎,沈恒垂下双臂,拉住他的手,低沉舒缓的声音如有魔力:“跟我回家吧。”
沈阅没有动弹,他觉得难受,简直像是要窒息,仰起头,直视沈恒,单薄的身体在微凉的春风中瑟瑟发抖:“去哪儿?哪儿是我家?”
沈恒捧起他的双手,放在脸颊上轻轻摩挲,说:“跟我走,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家。”
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沈阅连嘴唇都在哆嗦,一字一句说得异常吃力:“不,我不能跟你走。”他突然激动起来,狠狠甩开沈恒的手:“我凭什么跟你走!凭什么!”
“沈阅!你冷静一点!”沈恒重新抱住沈阅,试图用拥抱和声音安抚他。
然而沈阅已经失控,他像是坠入深海的人,无形的压力灭顶而来,他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连呼吸都不能够,哪里还顾得上思考?他只是乱无章法地挥舞着拳脚,管它是不是徒劳。他急需发泄,自从一个星期前从沈恒那里逃离,他就一直处于一种虚空的状态,整个人好像被一个玻璃罩子罩住了,他躲在里面,与外界彻底隔离,不受任何影响,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团上,轻飘飘的,发自于内在的感觉也因此而变得不真实。好像是在做梦,一直没有醒,直到沈恒再度出现,毫不留情地将他的保护罩打碎,将他扯出来,曝露在刀枪剑戟一般的现实面前。
明明知道他面对不了,还要他面对,甚至逼他往前走,岂知那是一条不归路?岂知他的每一步都将踩在利刃上?沈少爷自幼娇生惯养,怎么可能吃得下这种苦?
沈阅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在这种状态下,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哭了,更听不到抱着他的沈恒说:“别哭了好不好,我不逼你,真的,你要多少时间才能想清楚,告诉我,我可以等。”
期限?怎么可能得到一个确切的期限?贪心不足。沈恒说完,自己先苦笑起来。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随时可能有人过来的地方。不要说暴露更多,光是被外人看到眼泪,沈阅都会受不了的。
沈恒脱下外套盖在沈阅的头上,揽着他的肩膀往自己的宿舍走。
沈阅挣扎——他刚说过不会跟他走。
回家?回什么家?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是一个人,他到现在才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突然醒了似的,怅惋是怅惋,可他又能怪谁?
他已经成年了,不用依靠谁。是,他现在还没有经济独立,但他会还的。他已经决定答应老头子的条件,他不会退学,他会乖乖按照早已经被规划好的人生路线走下去。已经学了三年了,现在放弃不划算,重新参加高考意味着他将多受制于人三年,这是他目前最不能忍受的。反正学什么都是一样,这个职业也不会比那个职业好多少,有了父亲打下的基础,他将少奋斗很多年,到时候他谁也不靠,谁也不欠,多好。他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沈恒手上加了一点力道:“沈阅,别闹,有什么话我们换个地方说。”
沈阅嗓子都哭哑了,一说话就疼,可他还是要说:“沈恒,我跟你真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句,请你务必听清楚,记牢了——过去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我不计较了,你也别惦记了。就这么着吧,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走了。”
沈阅强行挣开沈恒的桎梏,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头来,淡然地说:“对了,你不介意我继续叫你一声‘哥’吧?这你也别拿乔了,毕竟是血缘关系嘛,赖不掉的。”
他太知道如何击中沈恒的要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