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事了?」
「你是百草先生的朋友,我才说的。」马吏压低了声音:「他不知道为何得罪了王爷,这几日被关在友承楼,一步都不能出。刚刚有人看到他被带往赏幽园,要在王爷面前行刑……可怜啊,百草先生对王爷忠心耿耿,到处寻访奇花异草给王爷养生、王爷却……」
说完抹了抹眼泪,低声道:「刚刚这话你听听就算了,莫对人说。」
「赏幽园在何处?」
马吏听天穹语气不若刚才客气,愣了愣,脖子一痛,已被人抓在手中。
「赏幽园在何处?」厉声又问。
马吏的脖子被捏的几乎无法呼吸,也知道引瘟神来了,无法,只能颤颤指引了个方向,天穹松手,随即一拳把他给打昏,这样,日后丰咸王爷追究责任,当不至于怀疑马吏引狼入室。
马房中其余人也都被几名骠骑校尉给弄晕,天穹要其中四个留在这里接应,另外三人跟着他潜进赏幽园。
他忧心如焚,也不知百草惹毛了丰咸王爷什么,无论如何,罪都不该及死,马吏的话却暗是百草即将死于非命。
怎会如此?难道冰荷不能治好丰咸王爷,才因此为百草惹来杀生之祸?
赏幽园的确幽静,丰咸王爷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百草被剜心,支开了附近所有人,这却便利了天穹潜入,进入园内当时,正好见到太医举刃。
他头一次见到百草那样的眼神,一种明明是湿润若泽,明亮若天空的透彻眼神,却怎么看怎么怆恻,既是活了,又像死了,比不久前在冰棺里的他还要寒凉。
冰冷瞳眸直盯着凉亭中的人,丰咸王爷。
「挖了,把心挖出来。」下命令的是王爷,他脸看着一旁,彷佛对着虚空说话。
薄刃正要对准胸口划下,鬼魅呼啸声突地响起,打落那凶器,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应变,就见四个彪形大汉冲了来,每人手里都挥舞着马鞭,那手法纯熟,就像鞭子不过是他们延伸而出的手,几下就逼退了两名卫士。
百草还楞着,忽然就被拦腰抱起,四周景物倒退如飞,王爷惊愕的一张脸也越来越小,两名太医慌张地挥手大喊刺客,数十名府中卫士分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百草浸沉在凝滞的死水里,一如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泥娃娃,任着抱他的人来摆弄,然后他被扛着上了马,马儿急冲出高大的院墙。
抱着他的那人撮口呼哨,指挥着其他几个人冲上青石大街,蹄声得得,在两旁满是店家的长街里,回荡出千军万马的嘈杂。
他清醒了些,想:怎么了?应该是要死的他,怎么转眼间到了街上?
垂头,胯下这银鞍无比面熟,哪里看过?揽着腰让他稳稳坐在马上的这一只手又是谁的?
粗壮的手,臂上毛发浓密纠结,是虎罗罗国男子常见的特征,他轻轻抓扣,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种感觉回来,安心的感觉。
一匹马靠近,马上人叫道:「追兵来了,分两路!」
背后人当机立断:「他们马太肥了,跑不持久,你们七人引追兵往北,很快能甩掉他们,我往南去,三日后绕去仁砂店跟你们会合。」
出城之后天穹与七位骠骑校尉果然分头而行,七匹骏马扬起的烟尘形成明显的目标,引得丰咸王爷府的追兵也跟着直追,没注意到天穹与百草早已转往了另一条荒僻小路,被几株老树挡住了影踪。
为免生变,天穹驰爱驹往南,一路顺着水流而行,两旁绿意愈甚,跟已是草木苍凉的北疆之地有天壤之别。
一路上没人说话,天穹还气着,不想说,百草也犯傻,连开口都不会。
路上有旅店,天穹只买了些干粮与酒水就离开,因为丰咸王爷在江湖上颇具势力,一间小小的店都可能布有眼线,所以他也不敢久待一处,看看哪边荒僻就往哪行,最后进入树木丛杂的山里。
天穹虽贵为帝王,却常在野外露宿,哪里都能凑合着过。找了些枯枝生火,一方面吓阻野兽,另一方面驱赶蚊虫,弄好后回头,百草仍旧一脸迷茫坐在火旁,人在此,魂却还没跟上。
天穹一路上累积的气已经够多了,现在见百草又是要死不活,新仇旧恨一下涌上,一巴掌给他拍下去,响声清脆,夜鸟被惊吓后发出的刺耳长鸣游树顶传了开去。
脸颊的热痛让百草错愕。
「你……」
只说了一个字,另一边脸上又是一掌,虽不至于头冒金星,却也得耳朵嗡嗡作响。
「痛……」
「假死为何不跟本王说一声?知道心爱的人死去后,阳间再也见不到面的苦有多痛?比我打你这两掌还要痛上千万倍!」
百草嘴巴张了几张,想说话,却什么话也说不出,脑中各种思绪卡到一块儿,拧成一颗错综复杂的球。
是梦?不!
陡然用力一推,天穹猝不及防居然被推往一旁,,百草又狼狈不堪地往旁翻,得了空,手脚狼狈往前爬,刚要起身逃,又把他给按奈在地上,怒不可抑大声咆啸。
「楞呆子!别人拿刀要挖你心,你从容就义连跑都不跑;本王这里就打了两巴掌,你逃得比谁都俐索。」
百草慌乱摇头。不是、我只是……
我只是无颜见你……
天穹继续骂。
「圣山之上见到空棺,本王想:爱妃宁可舍弃本王的情爱也要忠于别人,本王就放手成全你,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再也克制不住,双眼都红了,雷吼:「冰荷不是拿了去吗?若早知你拿了冰荷还落得这种下场,本王情愿毁誓背约,不让你为后,不给你冰荷!」
「我……」
「告诉本王,那人为何要挖你的心?!」
「……因为我……」脸上血色一下褪白了,欲言还止。
「因为什么?你是罪大恶极天理不容了?再本王看来,你不过是刁钻尖滑,想尽办法欺骗本王而已,就算要挖心,也是本王挖你的心,怎么轮到他了?!」
百草再也不想欺骗这人,抖着说出那秘密。
「因为、因为我是药兽……」
「药兽?」天穹呆住:「得药兽心者,遂长生的那个药兽?」
百草惨然一笑:「冰荷只能延他五年寿命,他却误信传言……以为我这颗心……」
「爱妃的心……」
「你也想要这颗心吗?拿去吧,世人既然认为我能延命,那就拿去……我就再也不会……那么累……」
天穹瞠目狠瞪,看百草那自暴自弃魂不守舍的模样,弄得他再次气愤难当,举了手来想再次将他给打醒,百草见他动作,下意识闭了眼睛举了两臂挡在脸上,预料中的巴掌这次却怎么也没打下。
「本王身强体壮无病无痛,没有仙药也能长长久久。你、这心放妳身体里才有价值,掏了出来就跟团泥一样,本王不屑要。」
百草震颤,为开两臂怯怯睁眼,看见的却是对方的痛心。
跟那晚在圣山上一模一样,如溺爱子女的父母不得不教训犯错的孩子,矛盾、悲伤与怨憎交融在一起,成了不知是恨是气的模样。
「那人要你的命,你就给吗?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你不要你的命,就把这命给本王,本王要你这条命,绝对不糟蹋你。」
威猛的相貌都扭曲了,天穹用全身力气嘶吼,直如狮子吼叫,震了聋、发了威,百草这下完完全全清醒过来,眼珠子震颤游移,两颗黑玉鱼儿在汪汪的活泉里涌动起来。
「我、我……」
「你就这么不怕死?」
就算你不怕,本王却怕你死,失去挚爱的痛楚既能一下彻入骨髓,也会一点一滴随时日侵蚀肌肤脏腑,本王历经了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就算有,也希望是很久很久以后。
百草读出了天穹未说出口的心痛,自己也终于溃乱,嘴一瘪,突然间嚎啕恸哭起来。
「怕……我好怕……呜呜……」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百草自然也怕,却因为当时的一股执念让他忘了死亡的恐惧,只想在那人眼中求得一个明白,然后彻悟。
将那人视为一片天,天却不仁,以他为刍狗,让这死亡轻若鸿毛,飞过水面,连点痕迹都不曾留。
面对死亡必有的恐惧在这时候才暴洪泄出,他虎口余生惊魂未定,哭的抖颤不已,声势竟然比天穹的怒吼还浩大,多年来遇上的几次死劫堆栈出比山高比海参的积怨愁苦,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
「我真的怕……呜呜……我不想死……」眼泪鼻涕在脸上混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哭叫:「真的好怕……呜呜……」
他不想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若在这时候就死了,那么他忍受多年的试药浸药之苦不都白费了?
天穹见他哭得可怜又可悲,什么气也都消了,拿出汗巾帮他抹脸,摸到两边红肿肿的脸颊,自己也难过,干脆抱他入怀里,轻拍着背,柔声安慰。
「别哭了、别哭了……乖乖、别哭了……」
有人哄着疼着,百草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哭出的眼泪鼻涕干脆都往天穹的衣服蹭掉,就是个受到天大委屈的小孩儿,抓着对方的衣襟、拍着对方胸膛,韧性耍赖哭闹怨愤。
「别哭了、爱妃……」
天穹虽是劝,却也心疼,瘦弱的人究竟遇上过多少的难处,才有如今这洪涛般的惊惧?过去的他又是怎么挨过来的?
只希望以后怀里的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然后不再心伤泪流。
百草哭了好久好久,终于发泄殆尽了,整个胸膛里的闷气尽出,号哭渐渐转为泣鸣,却还是不住地说着。
「我真的……不想死……」
「本王也不想爱妃死。」温柔说:「爱妃聪明美丽,世所难寻,死了可惜。」
百草抽抽噎噎,吸了吸鼻子后才抬头,可怜兮兮地问:「……你真的……这么想?」
「本王何时骗过人?骗人的可都是爱妃,不是本王。」
破涕为笑,几句话就让百草如沐春风,然后低头,细声问。
「为什么你……待我如此好?你早可以……杀我头的……」
「就是希望爱妃也待本王好。」天穹抓着他的肩膀,柔声问:「这么个小愿望,爱妃却老是让本王失望。」
「我、我……」百草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如果还有机会,我也会待你好,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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