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自己总是痴迷于这本书?伊万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因为绿城的别墅□□逸了么?让他忘了自己是没有影子的人?
伊万赶紧合上书,把它塞回到书架上去。
“冷静!”伊万对自己说:“你必须要冷静了,我们只是朋友,是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走吧!去你的菜园子吧。”王耀伸了个懒腰,收好了他的笔记本:“你在看什么书?哎呀《处女地》?我没看过呢,讲什么的?屠格涅夫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
“没什么,民粹主义文学,讲的是乌托邦的幻灭,我爸爸总喜欢这样的书。”
王耀对忧伤的俄国文学略知一二:“正好啊,小伙子,咱们现在不是要到菜园子里去么?去之前读一点民粹文学是很应景的啊。”
看着王耀一脸——来啊,来建设农村社会主义乌托邦啊,的表情,伊万忍不住笑了:“王耀,你总能把任何事情都说得很有趣!”
于是屠格涅夫被放回了书架上,两个年轻人换上了鞋子,挽起了袖子,拿着工具绕到了花园后面。不得不说,伊万家的菜园被过度放养了,因为鲜有人来,草长得比菜高多了。可此刻的王耀显得不再能干,他杵着锄头不知错所的看着伊万。
伊万叉着腰看着他家的“社会主义农田”感慨:“我们家的菜都成野生的了,看能不能收到一点甜辣椒吧?”
王耀压根就没看到田里面有甜辣椒。
伊万捋开杂草,找到了一根辣椒苗,上面有几个看不出是辣椒的小果子:“你看,找到这样的,摘下来吧。”
“我们这简直就不是收辣椒,我们这是在摘野果。”王耀扔掉锄头,踩过来。
“乐观一点啦!”伊万露出严肃的表情,就像他突然成了托里斯:“你看,成功就在前方!”伊万指着前面的草丛,里面有一颗像样的果实,然后他话锋一转:“还有,别随便乱扔锄头啊!这位战士。”
王耀小战士显然不是个种地的料,摘个辣椒都能糊上一手的泥巴。王耀把手拿给伊万看:“你瞧,这就才是真的乌托邦,乌黑乌黑的呀。”
这个笑话伊万显然是听不懂的,他把王耀赶到了田坎上:“你还是把种子给我拿过来吧,我锄了草就把种子撒下去。”
“这是什么种子?”王耀翻看着田埂旁的袋子。
“甜椒。”
“又是甜椒……”
“……”
田地不大,伊万显然早就是个熟手,他飞快地把田地整了一遍,甚至还拿锄头把地草草的翻了翻:“撒种子的活儿能干吧?就像你撒盐的动作一样,我去找水桶打水。”
伊万拎着水桶回来的时候,看到王耀站在田坎上,真的像撒盐一样在撒着种子,撒一把,挪一个地方,撒一把挪一个地方,饶是自己这个不合格的农民都看不下去啦:“王耀,这不是婚礼现场,您不是在撒花瓣!算了,算了,我来吧。”
“可是,”王耀摊了摊手:“好像我已经撒完了。”
“你把一袋种子都撒完了!”伊万后悔自己没交代清楚:“这袋种子撒半公顷的土地都够啦!你在这块巴掌大的土地上播种了半公顷土地才用得完的种子!?”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的。”王耀看了看自己手上空空的布袋:“糟了,明年你家的地要绝收了。”
“好吧,算了,”伊万接过空布袋:“反正今年也和绝收差不多了。”
两位沮丧的农民彼此又指责推诿了一番,这才各自拎着水桶过来打水。
花园后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小水泵,王耀把水桶放在出水口下面,伊万拉开的绑住了把手的铁丝:“你先洗洗手。”
“嗯。”王耀把手伸到了水管下面。
噗!随着手柄的按压,冰凉的井水猛地涌了出来。
“哇哦!”王耀被激得缩回了手。
伊万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开始更快的压起水泵来,一时间水花四溅,不大的水桶一会儿便溢满了,喷出来的水漫了一地。
“嗨!伊万!”王耀试图拿手堵住出水口,但这一举动让情况变得更糟:“快停下!嗨!水把我的衣服弄湿啦!”
不只是衣服,连头发上都在滴水的王耀狼狈的擦了擦脸,伊万笑得更欢了。
“哎呀,你看看你,你自己还不是全都湿了。”王耀抖着手上水。
半蹲着的伊万看着王耀,突然忘了接着笑,风突然就让四周静了下来,他有些惊异于眼前的画面——或许是因为他抖动的睫毛,或许是因为逆光的角度太美。
四周是那样的静悄悄。
伊万仰着脸,看着俯视他的王耀。
“万尼亚?”
也许是因为凑得太近了,伊万没有办法低头,但是他感到他湿漉漉的手指触到了自己的脖子。
“你的脖子是怎么了?”王耀的指尖碰到了那个陈旧的疤痕。
“我?我……”伊万保持着僵硬的状态:“王耀,我想,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
镀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感官险些昏厥,他感到他冰冷的手指在微微的滑动。就像触摸的并非可耻的自卑或者不好的回忆,而是青涩又甜蜜的寄托。这些混合的情愫变成了一种诱惑,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我……”
伊万在一片晕眩中准备闭上眼睛。
“哥哥!!”
栅栏边的草丛里,刚探出头的娜塔莉亚惊恐的吼了起来:“哥哥!!”
王耀直起身,微笑着朝栅栏外的娜塔莉亚挥了挥手:“娜塔莉亚,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说要给你们送甜椒去呢!”
娜塔莉亚将信将疑的扶着篱笆走近了一点。
伊万也站了起来,没有回头,只是拎起面前的水桶,向着菜田走了过去。
“进来吧,娜塔莉亚。”王耀朝篱笆走了一步。
“我?”娜塔莉亚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只是按照王耀的话,混混僵僵的从篱笆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你来找伊万么?”
“啊,”娜塔莉亚这才想起手上拿着东西:“我采了点花。”
“伊万,娜塔莉亚带了花过来。”王耀接过了娜塔莉亚手上的葵花。
伊万拎着空水桶,冷冰冰的走了过来:“哦,谢谢。”
伊万的表情令娜塔莉亚有些不安,她也向前走了一步:“哥哥?”
“谢谢你的鲜花,我会把它插到花瓶里的。”
“娜塔莉亚,你会插花么?”王耀笑着对娜塔莉亚说:“我不是很擅长,你可以帮帮忙么?”
“当然可以。”
总比尴尬的呆在这里好,头脑还在发晕的娜塔莉亚跟在王耀后面逃跑了。伊万没有跟上去,他走到花园里,坐到了院子里的躺椅上,不假思索的仰面睡上去,表情冷漠的闭上了眼睛。
王耀找到了一个大小合适的花瓶,递给了娜塔莉亚:“这是你在河边采的?”
“啊,是啊。”娜塔莉亚把花一股脑的塞进花瓶,随意的理了理:“加上水就可以了。”
“你怎么了?”王耀看着娜塔莉亚的脸:“你的脸色不大好。”
“没什么,”娜塔莉亚根本不敢抬头看王耀的眼睛:“我该回去了。”
“好吧,”王耀把手洗干净:“可以等等么?我换件衣服送你回去。”
娜塔莉亚来不及拒绝,或者说还没想到拒绝的理由,王耀就已经进卧室了。娜塔莉亚站在客厅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沙发,说不出有哪里不对,或者说很难讲明王耀有哪点不对,但是伊万哥哥的态度是反常的,有一些可怕的事情令她不敢想。
回去的路上,娜塔莉亚没有说话,只是机械的回答王耀的一些关于风土人情的问题,等到她家的小楼出现在不远的地方时,娜塔莉亚突然抬起头看着王耀:“哥哥他,是不是把你当成女孩子了?”
王耀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娜塔莉亚,你说什么?”
“哥哥他!是不是把你当成女孩子了!”娜塔莉亚的眼圈红了,眼泪险些就要流出来。
王耀转过身,弯下腰,看着娜塔莉亚的眼睛:“娜塔莉亚,我希望你能记住我说的话,你要知道,伊万是军官,他的职业是不能随便改变的,他的职业对他的一些问题的要求也更加严格,所以他四周最好不要有一些流言。而我呢,我顶多还有两年就要离开苏联。我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所以我知道,一旦我离开,我们就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所以,注定要离开的我是不会思考这个问题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娜塔莉亚低下头:“……我明白。”
“看着我,”王耀扶住了娜塔莉亚的肩膀:“我觉得你们提琴合奏的时候很美,娜塔莉亚,我希望……他能得到幸福。所以擦掉眼泪吧,笑一笑,回去后不要让叔叔阿姨担心,好不好。”
“好。”
两个人就这样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娜塔莉亚的脸色渐渐恢复,他们才分开。
各走各的路?娜塔莉亚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她忍不住回头看王耀,但王耀却没有回头看她。娜塔莉亚感到自己埋在裙子褶皱里的手还在轻微的颤抖,其实她并不是太明白王耀的话,她只是知道如果她想要保护哥哥,那么她现在就应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王耀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她想要保护他,这是一定的。
八月将尽,长夜似乎又将来临,依旧温暖的天气透露出一丝倦意。路的另一端,躺在院子里的人感到胸中的愤懑难以转瞬即逝。他在遗憾和惆怅中徘徊,甚至忘了早晨才为自己建筑出来的恐惧。他叹了一口气,想象着天空飘过的云,想要抓住他,即便只有一点希望。他在等待,等待他回来,回来后他们也许还能继续。
但是等待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长得他打起了瞌睡。
突然,栅栏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睁开眼,看到王耀打开门,微笑着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民粹主义对应的是精英主义,即认为人民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