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长孙伯毅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对黎绍说道:“靠着眯会儿吧,还得走上一会儿。”
黎绍的眼神一闪,冲长孙伯毅笑了笑,便靠了上去,闭上眼假寐。
入了宫大概就能见到雍宁,他可得好好问问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情,竟叫伯毅突然改了态度。
马车一路行至宣政门前才停下,下车后就瞧见这道宫门,黎绍还给吓了一跳,转念一想才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宫里的规矩虽是古来有之、世代沿用,可改朝换代时若不重新写成公文盖上官署大印昭告天下,便会被人忽略,尤其刘策原本就是伯毅他们扶持起来的傀儡,大概也没有人会在意刘策的威严,古时就曾有权重压主的功臣不受宫规所限,如今伯毅大概就是处在那样的位置上吧。
“当心。”
扶着黎绍下车,长孙伯毅牵起黎绍的手,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宣政殿。
黎绍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跟着长孙伯毅,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
宣政殿内,刘策撑着脑袋坐在龙椅上哈欠连天,雍宁和解钧正领着一文一武两拨人议事,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宣政殿的大门就突然被人推开。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转头望向门口,大部分人都已经猜到推门而入的人会是长孙伯毅,可在看到长孙伯毅身后的黎绍时,众人惊呆了。
张威和陈鹏看着面色坚毅的长孙伯毅,目瞪口呆。
而坐在雍宁身边的一众文官各个惊喜若狂,更有甚者当即就泣不成声。
瞬间就乱作一团的场面把张威和陈鹏给吓了一跳,连坐在龙椅上打瞌睡的刘策都清醒了过来。
“长孙将军,你带他来做什么?”刘策只是好奇,好奇长孙伯毅为何带黎绍来宣政殿,也好奇那些文臣见到黎绍为何会哭。
长孙伯毅牵着黎绍走到大殿中央,将斗篷的前襟一撩就单膝跪了下去。
“启禀陛下,臣决定将此人纳入府中收为客卿,因此带来给陛下和诸位同僚一见,以免日后见面不相识,再生误解。”
长孙伯毅这一番话,刘策其实没全听懂,但他大约也明白长孙伯毅这话的意思是说黎绍日后就是他们自己人了。
“他不是黎氏的皇子吗?为什么要收作客……客卿?”刘策转头看向解钧几人,“解军师你们觉得呢?”
他们不是一直都以杀光黎氏为目标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这个……”解钧偏头看了看张威几人,“只是一个人罢了,若有长孙将军作保,那臣并无异议。”
张威笑着瞪了长孙伯毅一眼,道:“臣也并无异议。”
长孙这小子,竟是想让他们所有人当众承认黎氏的那个皇子,真难得这小子会做出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情。
陈鹏也不愿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长孙伯毅交恶,便也认了。
其他几位将军虽不明就里,可见解钧、张威和陈鹏都同意了,便当长孙伯毅和解钧他们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于是纷纷表示长孙伯毅高兴就好。而唯一可能反对的陶五敬昨日伤得太重,这会儿正躺在家里静养。
见自己人全都同意了,刘策心中也再无疑虑,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说好,那就这么着吧。”
这些事都太复杂了,他想不清楚,可若长孙将军和解军师都觉得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何况张威他们也不反对,不用吵架就能解决了,多好。
见状,黎绍觉得出于礼貌,他也该给坐在龙椅上的刘策跪一下,可黎绍这腿才刚打个弯,立刻就有人惊呼出声。
“殿下可使不得啊!”
黎绍被这一声惊呼吓得止住了动作,与其他人一起好奇地循声望去,便瞧见了个熟人。
现任中书侍郎丁昌志老泪纵横,哭天抢地:“殿下您身份尊贵,岂能随便行此等大礼啊!”
殿下最得宠的时候都不必给世宗下跪,如今怎么能跪这么个酒囊饭袋?
雍宁眉心一蹙,转头看着丁昌志,奈何丁昌志正沉浸在遇见黎绍安好的惊喜和见到黎绍落魄的悲愤中,怕是已经忘了身在何处,更看不到周围人的眼色。
黎绍暗叹一口气。
他就知道他不能跟这些文官碰面,他深知自己在这些旧臣心中的地位,因而一直避免与他们接触,尤其是那些迂腐的文臣,他们一旦献出忠诚,可比武将还要固执,若知道他还活着,他们必会想方设法地维护他、拥护他、保护他,尤其刘策只是个摆设,又无德无能,并不能叫人信服,这些人暂且还会安分,可日后必会另起心思,更何况雍宁所任用的这些人中,大概有六七成都曾一心盼着他权掌天下,就连他都很难预料他们之后会做出什么。
黎绍看向长孙伯毅,见长孙伯毅也跟张威他们一样是一脸的诧异,顿时觉得有些失望。
看样子伯毅是真的没预料到这个场景。
见雍宁和其他人劝了许久,丁昌志都哭得毫不动摇,黎绍只得开口:“丁大人。”
一听到黎绍清冷的声音,丁昌志立刻就有了动作,抹一把眼泪,向着黎绍跪下叩首:“老臣失态,请殿下恕罪。”
黎绍暗叹一口气,又道:“在下知道丁大人是个性情中人,你我久未谋面,丁大人心中百感交集也是情理之中,可御驾之前,丁大人还是要克制一下的好。”
丁昌志一愣,抬起头来看了看不在状况的刘策,又不甘心地看向黎绍:“可是殿下……”
黎绍态度强硬地打断丁昌志,道:“丁大人,在下如今的身份,已经担不起殿下二字,还请丁大人慎言。”
见黎绍冷了脸,坐在丁昌志身旁的人立刻附到丁昌志耳边低语几句,话一说完,丁昌志突然就一脸慌张地转向刘策。
“老臣无状,请陛下恕罪,相信陛下一定能体谅老臣见到死而复生之人时的激动心情,老臣……老臣……”说着,丁昌志又哭了起来。
一听到丁昌志的哭声,刘策就不耐烦地说道:“别哭了别哭了,一大男人哭成这样,难看死了!他不跪就不跪了,朕准他不跪还不行吗?你快别哭了,烦死人了!”
一听这话,丁昌志就连连叩首,把脑门磕得咚咚响:“谢陛下!谢陛下!”
要他给这小兔崽子磕多少个头都成,他只求莫要折了殿下的尊贵。
黎绍赶紧给雍宁使了个眼色,让雍宁把丁昌志给拉起来,他自己也向刘策拱手作了个揖:“谢陛下恩典。”
随着长孙伯毅坐到一旁,就算垂着头,黎绍也大概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那些热切的目光必都是来自雍宁身边,而探究和猜忌则来自解钧周围。
扬起嘴角无声地轻笑,黎绍只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长孙伯毅身后。
午时过半,该在这一上午讨论完的事情终于都有了结果,散场的时候,解钧叫住了长孙伯毅。
“长孙,借一步说话。”
长孙伯毅先看了黎绍一眼,然后才对解钧说道:“明日再说不行?”
“不行!”解钧瞪眼。
黎绍轻笑一声,对长孙伯毅说道:“你去吧,我就在门外等你。”
“那你找雍宁陪你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嘱咐黎绍一句,长孙伯毅才不太高兴地跟解钧走到一边去了。
不必黎绍去找雍宁,雍宁一见长孙伯毅被解钧拉开,就走到了黎绍身边。
“长孙怎么会想要带您入宫?”
“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黎绍转身,向殿外走去,“昨日都发生过什么事?我只记得我被陶五敬关进了天牢,那之后因为高烧而神志不清,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雍宁哂笑道:“那您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理顺了一下自己昨夜收到的消息,雍宁就言简意赅地将昨日发生在天策上将府里的事情与黎绍说了。
听过之后,黎绍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高兴是一定会高兴,也十分感动,可长孙伯毅这番行事到底还是有欠考虑,就长孙伯毅目前的地位来说,这手段甚至称得上是下下策。
见黎绍面色不豫,雍宁便知他心中所想,劝慰道:“您自己也说过长孙还差得远了,怎么还能指望他事事周到,这会儿您就别想那么多,该高兴就高兴。长孙的心里,到底还是装着您。”
黎绍轻声道:“我如何能不想?昨日之事,若没有张威包容他,若没有解钧帮助他,哪里能了结得如此简单?陶五敬表面和善,可那哪是个好相与的人?他如此莽撞,早晚是要出事的。”
雍宁撇撇嘴,难得地替长孙伯毅辩解道:“他也没有那么莽撞,好歹也领了十年的兵,若当真是个莽撞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他也只有在碰到与您有关的事情时,才会比寻常莽撞一些。这几个月来,他处理起政务也是像模像样,连我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黎绍眯起眼睛望着远方:“换言之,若没有我,他会做得很好。”
雍宁一怔,暗道不妙:“不、那个、话也不是那么说……您也别说他,您碰上了长孙的事情还不是一样不管不顾的?总之您现在安心在天策上将府里养伤就是了,其他事就算长孙做得不好,也有我和解钧帮他兜着,出不了岔子。”
“恩。”黎绍笑着点了点头。
黎征的身边也有很多治国之才,可黎征最后依旧是一败涂地。
搔搔嘴角,雍宁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您让卫泽和卫峰去做什么了?怎么连云珠和邓义都不见了?长孙去问我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
黎绍转头看着雍宁,淡然笑道:“别问,现在你只管专心辅政,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另一边,解钧将长孙伯毅拉到角落里就是一顿埋怨:“长孙你想干什么,啊?昨天才将陶五敬打到重伤卧床不起,今天就带着黎绍入宫,你是疯了吗?且不说三军将士会怎么想,雍宁用的人大多是前朝旧臣,那些人对黎绍有多忠心你不知道吗?你怎么敢把黎绍带来?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原本就瞧不起刘策,他们都是看在你和雍宁的面子上才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