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张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伯毅还没回来,张将军您坐着等会儿?”
张威转身,也先将黎绍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长孙还真是宠你,一个阶下囚看起来竟是如这天策上将府的主人一般。”
黎绍的脚步倏地顿住,脸上的笑容微冷。
张威这是来找茬的?可他分明记得张威应该是个豁达和善之人,找茬这种事不是应该由陶五敬来做吗?
听到张威这话,奚虎也是变了脸色。
“张将军你……”
不等奚虎的话说完,黎绍就抬手打断了奚虎。
“张将军,请坐。”
张威这才信步走到位子上坐下。
黎绍在张威对面坐下,偏头吩咐卫峰道:“卫峰,去沏壶茶来。”
“是。”戒备地瞟了张威一眼,卫峰又跟奚虎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才去准备茶水。
“听奚虎说张将军是特地来找我的,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张将军的?”
“素闻黎国三皇子才智过人,不如殿下来猜一猜?”张威的这一声“殿下”充满了讽刺。
“张将军谬赞了,”黎绍像是没听出这讽刺似的,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那不过是旁人给我三分颜面而已,我若真是才智过人,也不会给张将军这个坐到我面前来出言不逊的机会了。张将军有话直说,我身子弱,受不了寒。”
张威冷哼一声,问黎绍道:“封王的招数,是你教给长孙的?”
“封王?”黎绍抬眼,不解地看着张威,“封什么王?”
张威冷眼看着黎绍:“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给你讲一讲。三日前,长孙突然在朝堂上提议要给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封王加爵,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黎绍狐疑地看着张威,佯装糊涂道:“封王加爵不是很好吗?从此富贵荣华就都有了,也不枉你们浴血多年,伯毅如此重视你们,张将军是有何不满吗?”
“荣华富贵?说得好听!”张威怒道,“他这分明是想夺了我们手上的兵权!你敢说这事不是你怂恿他的?!”
闻言,黎绍也冷了脸,带着怒气说道:“张将军请慎言。是谁说伯毅要夺你们的兵权?是他亲口与你说的?还是张将军有什么证据?伯毅处处为你们着想,张将军这样信口雌黄,不觉得会让伯毅寒心吗?”
寻常人突然听说自己要被封王拜相,那不得立刻回家烧香拜佛谢祖宗保佑吗?张威怎么会这么快就想到兵权的事情?他以前明明只是个地方将领,按理说不该对这种朝堂上虚伪的把戏这么了解……是有人提点?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张威猛地在面前的矮桌上砸了一拳,“我都没有权利调遣我的兵了,这不是要夺了我的兵权是什么?”
“那么张将军想要调遣你的兵做什么?”黎绍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威,“如今朝局已定,正是诸位将军齐心协力保国泰民安之时,这兵是国家的兵,要为国家战事而调,要为边疆稳定而调,要重臣商议君主首肯才能调,张将军是想跳过这些,拥兵自重?”
最后这一个“拥兵自重”可吓了张威一跳,张威立刻嚷道:“你少信口雌黄!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张将军是什么意思?”黎绍连口气都不让张威喘,紧接着张威的话尾质问道,“国初定,朝堂需要重新组建,三军也要重新编制,入兵部军籍,依规矩调派,供朝廷驱使,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做法,怎么到了张将军这里就变成是要夺你兵权了?张将军这么在意手上的几万兵马,可是因为存了别的心思?”
“你别血口喷人……”
“今天到底是谁在这里血口喷人?!”张威的话音还没在地上砸实,黎绍就“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张将军你若是看我不顺眼,那你大可以随便寻个理由来找我麻烦,但若你再这样糟蹋伯毅的好意,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没想到黎绍一个看起来温顺文弱的人也能在愤怒时爆发出不属于沙场大将的气势,冷不防地听上这么一声吼,张威有些被吓住了:“都说三殿下思维敏捷,我一个农户出身的武夫说不过你,我只问你,封王的主意是不是你跟长孙提的?你可知你这是要他跟兄弟们离了心?”
“跟兄弟们离心?”黎绍冷笑一声,“我只看到张将军你跟伯毅离了心,倒还没有其他将军把事情想到争夺兵权上去,不知道是张将军你比别人聪明,还是张将军你想太多?封王的事情是不是我提的,这个即便我跟你说了实话,你也不会信我,奚虎在这,你问奚虎。”
闻言,张威看向奚虎。
奚虎瞟了眼黎绍的后脑勺,沉声道:“张将军,封王这件事,是我们将军觉得只有他自己留在长安享清福却要把将军们送去边疆,因而心中愧疚,只能想其他法子补偿诸位将军。若能受封王号,那每年能从朝廷领取的供奉比单纯的将军高出许多,又有封地收入,还能得到朝廷各项优待,可保几位将军衣食富足。
将军也知道那些兵是几位将军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可国有国法,将军若是给几位将军开了这个先例,日后他该如何让群臣信服?
末将不知道张将军为何会想到离心的地方去,只是您这话千万别在将军面前说,末将不想让将军伤心。”
听奚虎这么一说,张威顿时气焰全无,可又心有不甘。
“这真的不是他怂恿的长孙?”
“公子从不与将军探讨朝政。”奚虎这话倒不是假的。
张威咋舌,看了看黎绍,尴尬地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是我多有得罪,我今日暂且信你一言。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别想利用长孙。”
这话说完,张威就起身离开,那匆忙的脚步倒是显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又挺了一盏茶的时间,黎绍突然猛咳不止。
刚才吼得太大声了,张威若是再不走,他可就憋不住了。
“公子!”奚虎和卫峰吓得立刻跪在黎绍身边,查看黎绍的状况。
“没事没事,”黎绍摆摆手,咳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水,黎绍才缓过劲儿来,“奚虎,这几天其他几位将军也有异常表现吗?”
奚虎摇头道:“末将听人说几位将军知道自己能受封为王都十分高兴,连陶将军都乐得够呛,还没听说有谁哭丧个脸觉得自己倒了大霉,更没听说谁谈起过兵权,张将军这还是头一个。”
“理应是高兴的,”黎绍又喝下一口茶水压下咳意,“不是贵胄不知富贵难为,从未曾身居高位又怎能知道为此将要付出的代价?寻常人受封为王时都是高兴的,这是荣耀,是财富,是享不尽的荣华,是祖上积德才能盼到的光宗耀祖的事情,怎么能不高兴?要感慨富贵得之不易那也都是尝过滋味的后话,像这样都还没体验过做王侯的滋味就先预想到代价的人,少之又少,而张威根本就没有那样的见识。”
奚虎心中一凛,惴惴不安地问黎绍道:“那公子的意思是……有人在挑拨离间?”
黎绍蹙眉。
这事儿他也说不准,在他的调查中,张威对伯毅来说是个亦师亦友的人物,以往对伯毅都是信任有加,这一次张威突然就从封王的事情上想到了兵权,若不是他太看重手上的兵,就是有人提醒过他。可若真是有人提醒过他,那这人是谁?长安城里还有与伯毅结怨的人吗?亦或者这人是冲他来的?
“奚虎,要你们的人去查查张威最近都与谁有过来往,卫峰也去知会雍宁一声,让雍宁也留心一下,不仅是张威,还有其他的几位将军。只要是跟他们有过接触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列个名单来给我。”
“是!”
卫峰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奚虎却犹豫了一下。
“公子,这事儿……要跟将军说吗?”
听奚虎这么问,黎绍也犹豫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罢了,别跟他说了。自从说要给陶五敬他们封王,伯毅就一直觉得内疚,若再让他知道张威说了这样一番话,他心里得更难受了。”
若提点张威的人是冲着他来的,那这人他来解决就好。
觉得黎绍说的有道理,奚虎便也应下了。
正当奚虎和卫峰打算收拾好东西送黎绍回后院时,长孙伯毅回来了。
“黎绍?怎么坐在这里?”一见黎绍在前院,长孙伯毅三步并两步地奔了过去。
黎绍一怔,而后转头,粲然微笑:“等你啊。”
长孙伯毅立刻就蹙起了眉:“等我怎么不在里面等?”
“可是这里离门口最近,你一回来就能看见你。”
听着这话,再看着黎绍的笑脸,长孙伯毅心里发暖,连这一路上被冷风吹僵的身体都暖和过来了。
“等多久了?”长孙伯毅扶起黎绍,一手拉着黎绍的手,一手揽着黎绍的腰,不急不缓地往后院走去。
“没多久,”黎绍握着长孙伯毅冰凉的手,“我的手都还比你热,放心了吗?”
黎绍的手确实还是暖的,但那是方才捧着热茶杯的缘故。
“天还没暖起来,你这身子骨也才刚有起色,还是小心些好。”
“恩。”黎绍点了点头。
送黎绍回了西屋,长孙伯毅又从主屋里出来,还顺便将奚虎也一并带到了院子里。
“今天有谁来过?”
奚虎一愣,垂下了眼:“启禀将军,没人来过。”
长孙伯毅瞥了奚虎一眼:“连我都敢瞒了?”
“……末将不敢,”奚虎撇撇嘴,“是公子不想将军为这些琐事烦心,方才……张将军来过。”
“张将军?”长孙伯毅略感诧异,他还以为是陶五敬来过呢,“张将军来找黎绍做什么?”
奚虎到底是没办法对长孙伯毅撒谎,只能老实交代。
听了奚虎的讲述,长孙伯毅叹一口气:“还是让他费心了……依着公子吩咐,去查一查他们都与谁接触过。别让他知道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长孙伯毅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绕,奚虎仔细捋顺一遍才明白长孙伯毅的意思,赶忙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