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省厅网络专家的协助,只半天功夫,李国军就锁定了记者何雪。
当天午夜,何雪在家中被拘捕,罪名是涉嫌诽谤、扰乱公共次序,当冰冷的手铐扣住双腕时,她没有挣扎,默默地被女警牵入警车。警笛声划破黑夜,像针一样刺痛她的心,自己原本是受害着,却要陷入囚徒境地。
在公安局拘留所里,何雪独自靠在墙角落泪,牢房内阴暗潮湿,这是一间女号,因为没有其他女嫌犯,暂时成了她的单身囚室。
这种结局她必定料到,也早有承受的勇气,落泪,是因为她想到了失败、看到了失败,像一个不会游泳的落水者,正在无助地下沉,高举的双手连一根稻草都摸不着。
自从投身记者这一行业后,何雪常常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是社会底层平民的代言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就十分崇拜记者头上“无冕之王”的光环,当她拿到国家新闻出版署印制的记者证、实实在在地成为“无冕之王”时,何雪开始切身体会到,“王”字中饱含的涩辣。
秋末的风,把寒气带进窗户洞开的监舍,她起身关窗时才发现,窗框上早没了玻璃,何雪只好把地铺上那条脏的不敢细看的铺盖,拾起来裹住全身,屋顶上一盏几瓦的节能灯泡,被风吹得左右摇曳,像是随时会坠落。
何雪浑身冰冷,凉气切入肺腑,带给她无限的饥饿与恐惧,四周的墙壁和铁门,封住了她的目光,也封住了她摆脱饥饿与恐惧的奢望。此刻的境况,比那晚图书大厦地下室遭遇,要槽一千倍,那时,她还有自由之身,现在已是狱中囚徒。
直到凌晨5时,何雪才被深深的疲惫拖入睡眠。第二日中午,她挣开双眼时,窗外已经下起绵绵秋雨,气温的下降显而易见。
连续三天,没有人来提审何雪。每日三餐的饭菜,让她亲身体恤到人格在饥饿下渐失,体验了无法倾诉而精神上承受的折磨,何雪朦朦胧胧地睡、朦朦胧胧地吃,朦朦胧胧地看见,自己正慢慢走向地狱,有几次,她恍恍惚惚望见倩倩的身影在向自己招手。
第三日上午,单位来人通知她,已经被报社停职,何雪听了,更如五雷轰顶,报社的态度已很明确,不仅没有为她伸张正义,反而是落井下石。自己只能继续蹲在拘留所里煎熬,她彷佛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一步一步地迈向崩溃。
何雪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整日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不敢想象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五天、十天、十五天,只是隐约记得,拘留的法定时间是十五日。
甄文斌很快就从报社获悉何雪被拘留的消息,他估计以诽谤罪立案的可能性极小,因为政府绝不愿意此类事件再在法庭上炒作一次,多半是依据治安管理条列,惩戒她一番,这样的话,何雪反而没有机会让律师和外阜媒体在法庭上帮组她了。
他最担心的是,何雪能不能挺过这十五天的拘留期?虽然绝无生命之虑,但是,对一个因失去亲人身心受到重创的纤弱女子,这种长时间禁闭加给她的折磨,很容易导致其精神受挫,出狱时留下后遗症。甄文斌还不知道,由于省人大即将召开,何雪滞留拘留所的日子,要延至人大会议闭幕,除非他亲自去公安局疏通此事。
检察官甄文斌陷入迷茫,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一篇网贴,使砮江大桥垮塌事件再次引发社会的热议,滨海市主管城建交通的副市长大发雷霆,唤来交通局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指令他,亲自落实每一户遇难家属的安抚工作,速速协调市属报社,派专人去向本省所有媒体解释到位。
“如果有家属或记者,在省人代会场外发布奇谈怪论,你局长位置就算坐到头了。”副市长用这句话,把交通局长逐出市府办公大楼。
交通局长脊梁冒汗,惶惶不安地回到局里,立即发动全局力量,忙于四处灭火。
溢晔桥涵公司的老板洪晔胜,这些日子每天都要上网游览相关信息,享受一种发自肺腑的幸灾乐祸,又暗暗夸赞,“那个女记者,够威。”心说,虽然自己不易出面,还是要派人去拘留所关照她一下,让其养精蓄锐,出狱后,继续对建安公司穷追猛打。
洪晔胜越想越开心,要是真能搬倒潘荏嵩,哈哈、哈哈,他不禁笑出声音。
“秦大哥吗?周末请你去KTV坐坐,咱哥俩好久没一块喝酒了。”趁着心情爽快,他拨通了秦盛的电话,决定周六请监理去皇冠歌舞厅潇洒一番。
第十章 亡命追踪1
甄文斌在司法界从业20余年,对于所谓“治安管理条列”,深知业界一直多有微词,它几乎成为公安干警的尚方宝剑,可随时随地施展公权,无需法庭审判、律师辩论。
只要可以纳入“治安管理条列”下的行为,罚款或不罚款,拘留或不拘留,执法空间的巨大弹性,完全由素质参差不齐的当事民警把控,只要派出所负责人或治安科负责人默认(确认)就行,这种执法权渗透到你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令所以人无以规避。
笔者就亲身经历过一次极平常的事件,物业的几名保安,去业主违法加建的房屋内,制止施工,动手清理出工人的物品。业主找来做警察的弟弟,立即拘留了保安,理由是,物品中有财物丢失,保安似有盗窃嫌疑。
业主违法“事实”不需拘留,保安只是“嫌疑”反倒被拘留,事后,我持记者证去赎保安时,派出所长振振有词,认为他们的执法无任何瑕疵,我只能目瞪口呆。
还有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在公共场所,一名警察和一位公民发生撕扯,如果警察被打,公民肯定“立即”享受拘留的待遇,如果反过来是公民被打,至少有三天的核查并有社会舆论压力,还要导致重伤,警察才有“可能”进拘留室。
对嫌犯可以拘留,也可以不拘留。公正地说,何雪的情况,完全可以切断网线、监视居住,而不是关进拘留室煎熬。这种基于“治安管理条列” 的巨大执法弹性,既给了公安干警寻租的空间,也促成许多权力者,借公安之手,实施以权代法的事实。因为通过法庭审判,实行以权代法的成本太大、风险太大、程序很难合规。
拘留错了、罚错了,怎么办?由受害人申请行政复议,最后政府买单,错误执法者无任何损失,最可怕的是,被冤枉者,至少要耗时二个月,去操办行政复议。
想明白这些,甄文斌脑袋都大了,既然本市公安部门决意(多半是秉承政府的意愿)拘留何雪,要通过合法的途径,让她尽快出狱,简直比登天还难。
每个人都有被自己的欲望所控制的时候,任凭自己的行动服从欲望而不是服从理智,比如减肥、婚外情等,在某时某刻,欲望会完全战胜理智。此时的甄文斌,有一种救何雪出狱的强烈冲动,与何雪发帖前的状态一样,已经不受理智控制了。
他找到何雪原籍的地址,联系她在本省的一位亲属,游说其向检察院提起申诉。自己借此去了市公安局治安科,要求亲自提审何雪。
治安科长见是检察院来人,电话请示局领导后,派出一名警察,开车陪同甄文斌去拘留所。
何雪在拘留所内熬过度日如年的五天,见到甄文斌时,除了哽咽和流泪,一直沉默无语,只用点头或摇头,回答他的讯问。甄文斌做完笔录后,提出要带嫌犯一起,去趟她家的书房,落实犯罪证据。治安科的警察想着并无不妥,便驱车携带二人同去何雪的住处。
警用轿车刚刚驶入城中闹市区,押着何雪坐在后排的甄文斌突然急促喘息不止,警察停车回头一瞥,刚要询问原因,甄文斌抛出一句,“心脏及不舒服,快快送我去医院。”就斜靠在车门上晕厥过去。
驾车的警察大惊失色,立刻驱车赶往只隔了一条街的医院,车刚刚在门诊搂前停稳,下车拉开后车门时,已失去的检查官顺势倒向车外,警察不顾一切抱起甄文斌,奔往楼内。
几分钟后,当他目送检察官被推车送进急诊室后,才牵挂起车上的女嫌犯,急忙冲出来回到警车旁,何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始时,李国军认为检察官只是追求绝对公正、过于迂腐,这次何雪竟然蹊跷逃脱,让他开始怀疑甄文斌是有意所为。
李国军十分清楚,仅凭这点怀疑,是不能把甄文斌定为嫌疑犯的,而且,检察官也是不能随意去拘留的。他催促治安科长,用最快的时间办妥了协查令,在全省范围缉拿逃犯,同时,他打算暗中监视甄文斌。
中午时分,还在熟睡的玥姐,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见到蓬头垢面的何雪,她一下子惊呆了。
“我是受害者、我是被冤枉的,让我躲藏几天吧?”何雪凄惨兮兮、满脸泪痕,她的同事和朋友的圈子里,只有玥姐是没人知道的。
玥姐已是热泪盈眶,默默地点头答应。她独自租住一房一厅,工作的时间,是每天傍晚七点至凌晨三点,早上五点到下午在家睡觉,除了在歌舞厅里,没有任何亲友来住处拜访过她,与邻居更是从无交往。因此,只要何雪不出门,可以说是绝对安全。
何雪脱光衣服、洗净全身的污垢,吃了玥姐准备的热食,才安稳地睡去。
第二天凌晨,玥姐下班回来时,何雪的精神状态恢复许多,脸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惨白。
“怎么会弄成这样?”玥姐关心地问她。
“一言难尽,”何雪的表情充满愤怒,“事已至此,我舍命也要追查到底。”
“昨晚我去上班,歌舞厅都发了你的协查令,警察到处抓你,”玥姐用担忧的眼神看她,“你还要?”
“我要追踪当时的监理秦盛,还要去省人大会场喊冤。”
“滨海市和省城,处处有警察在找你啊。”玥姐善意地提醒道。
“我自有办法,”何雪双目喷火,语气斩钉截铁,“自古邪不压正,我豁出去了。”
玥姐望着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周末傍晚,何雪化妆后潜至皇冠歌舞厅停车场守候,将近十点钟,果然看见秦盛独自开着他的标志轿车,驶入停车场,立即悄悄尾随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