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子此来天河高原正是有事,刚刚他看见这边火焰蒸腾,便来看个究竟。他方才走近之时,早就觉得被囚之人相貌依稀是九天玄女,只不过玄女之威遍传神族,实在不敢相信她竟会被囚禁在这里!要知道这天河高原可是神族所统腹地!
见真是玄女,凌霄子赶忙上前恭谨一礼,热切地问道:“不知玄女大人为何被困于此?”
“乃是偶忤天帝,不意如此,今夜子时之后便能得脱。”
“原来如此!”凌霄子点点头,丝毫不敢有什么联想。
“既然玄女大人暂驻跸于此,小神也当陪伴,以彰勤谨追慕之心。”
“不用。”九天玄女挥挥手,“倒是有一事相求。”
“岂敢岂敢,玄女大人但言无妨,小神定当舍死效劳。”
“你看那个方向,有人缚于星尘之尺。今夜子时,便有灭顶之灾。我不忍生灵涂炭,又暂时不便前往,还请凌霄贤兄相助。”
“哦,原是此事。”凌霄子口里答应,心中却是一凜。虽是药圃神官,凌霄子素来机智。先听是天帝所囚,再见不可一世之玄女如此低声下气地求恳自己,则先前之事虽然未曾亲见,也能将事情的内情猜个差不离。
“好教玄女得知,”一转眼间,凌霄子便有了决断,“不是小神不能相帮,只是此行乃是受句芒大神之命,言天河高原绝顶雪山之中有善集灵气的异种凤凰花出现。奇葩难得,便急命小神前往勘探移栽。大神之命甚为紧迫,凌霄此前路途中已然耽搁,所以……”
“凌霄子!”九天玄女一声断喝!她一听口气便知神官真实心意。顿时她气恼非凡,怒斥道:“句芒之命算什么?我九天之命便听不得?今日便请去星尘之尺救人,从则必有后报,不从则……”
“玄女息怒!玄女息怒!我这就去,这就去……”面对天帝之女的雷霆之威,凌霄子顿时气势全消,忙不迭地讨饶答应。
“那便快去!”玄女一声娇叱,顿时那凌霄子便转身朝星尘之尺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提玄女在这边求助救人,再说云渊。自缚于星尘之尺上,云渊逐日看着河水渐涨,先是没过肚腹,渐渐漫过胸膛,经历了差不多三天,现在已经到达了脖颈。自打今儿入夜,他便一直仰望着天空那轮月亮。他倒不是和那些人族的诗客一样,动了对月凝思的雅兴,而是如果不这样,那些已经快淹过脖颈的冰冷天河水,就会浸没他的口鼻。
不过,虽然看起来已经濒临绝境,但云渊丝毫不慌,反而心里充满了欢喜。
“也许只有自己付出得越多,将来的幸福便越甜蜜。”
背贴着冰寒的星尘尺,沉浸在冰冷刺骨的天河水中,云渊的胸中却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在乐观的云渊看来,这件事情如此简单,自己甘愿付出生命,那早就对自己动了情意的女神,哪还不顺理成章地下定决心?在云渊朴素的念头里一直坚信,如果一件事情做得越简单,便越不可能出错,越可能达到最初的目的。事实上,作为一名不出色的猎手,他一直也不喜欢设置那些复杂的陷阱。他习惯一箭飞出,中或不中,简单二元结果而已。
当然,如此大事面前,他或多或少也有些患得患失。不过在所有的疑虑里,有一件事他从来都不曾怀疑:九天玄女,她一定会来!
于是,当银盘一样的满月渐渐升到了头顶,寒冷似冰的天河水渐渐淹过了下巴、淹过了口鼻、淹过了双眼、淹过了头顶,他心中的这个念头始终都没有动摇。
“真可惜……”
当河水终于没过了头顶,仰望的视线中那轮光明的圆片成了模糊荡漾的一团,云渊的心中始终没有怨恨和怀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是有些遗憾地想:
“天河之月,从没像今晚光明圆满。只可惜没能和你并肩观赏……”
带着些许遗憾,云渊的那轮生命圆月也渐渐熄灭,最终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这一夜,那位药圃神官凌霄子,终究没有听玄女之言过来;脱却牢笼的九天玄女在业已西斜的清冷月光映照下,捧起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躯体。
云渊身死,玄女心死。文人小说下载
作为天帝的女儿,九天玄女不愧继承了伏羲的血脉,在这一夜之后,仿佛彻底忘记了天河高原上那般刺骨的绝望和悲伤。今后她统御了万神,征战了三族,永远只呈现神威如狱的一面。她用自己的行动,反复向自己的族人宣扬父王的戒条:人神不可恋,神道不可窥。
只是,那一夜天河之畔凄冷的月色,低回的哭泣,真的能这般彻底忘却?也许连威严的神女自己也没意识到,在她的心底,可能永远都会留存一个人微笑的样子……
而阳奉阴违的药圃神官凌霄子,在随后爆发的三族千年大战中不幸战死。他一灵不昧,魂魄飞入鬼界轮回盘,便转往茫茫红尘人世去了。
第五十四章 青鸾峰缈,人正天真年少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诗人的咏叹,正是对诸神之纪中天河高原这点小小因果最好的判语。你爱也罢,恨也罢;苍凉也罢,纷扰也罢;清高也罢,浊涩也罢;沉寂也罢,欢悦也罢,总挡不住那百代过客的光阴,犹如白驹过隙般倏然而逝。
且说数千年之后,这一日,人间大地的黄山之中,正是阳光普照,春满诸峰。五百里黄山崔嵬雄浑,峻峭秀丽,素以人间奇境著称。诸峰之中,尤以天都峰、光明顶、莲花峰三大主峰最为雄奇。此三峰世人皆知,不过更在那黄山幽邃深僻之处,有一座名为“青鸾峰”的山峦,却是将黄山之奇、之雄、之险、之丽集于一身。
青鸾峰耸立于崇冈峻岭之间,高峙入云,人迹罕至,乃是超脱凡尘的所在。青鸾峰头,松泉互应,水石融和,白天中为日光一照,则绮变万端,丽态极研。入夜后则又是另一种情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水行松间,石峙水上,为态为色,为肤为骨,端的是清幽出尘!
青鸾峰也不负“青”之名,峰上到处苍松翠柏,青藤碧萝,将整座山峰装点得如同一支竖立的碧玉发簪。青鸾峰的绝顶,又有山泉凌空飞墮,流声铿然,堕于崖旁深杳石峡中,喷珠溅玉,如同晴空舞雪,氤氳成霰。如此水雾白霏,犹如三春柳絮,漫漫散满于整座青山翠谷之中。
青鸾峰人迹罕至,但绝非完全没有人迹。光看峰头茂林中掩映的那一座松木屋,旧而不乱,便知有人隐居于此。如果再细心些,还会发现在木屋东边那棵盘根错节、枝干耸云的巨树上,还有一间小木屋巧妙地安放于枝丫的正中央,那几枝巨大的枝丫如同张开的手指,将小木屋托在中央。
在这样的春日之中,似乎不知木屋的主人何处,只有一条石径自木屋门口引出,随山势上下,蜿蜒延入峰下的草木丛中。石径两旁,桃李夹道,好鸟相鸣,落英缤纷,在处处翠碧的青鸾峰顶显得幽艳异常。青鸾峰如此景致,恬然幽静,正是:
〖悬崖三千尺,
寒泉漱玉飞。
奔流下沧海,
群山断翠微。〗
不过很快这样的出尘静谧,便被木屋中一声长笑、几声猪嚎打破!
“哈哈!”一个声音稚嫩的少年正大笑道,“你这小肥猪,还敢乱扭乱动!”
“哦咿!哦咿!”仿佛应和一般,一头小猪的声音哼哼唧唧地传来,仿佛在抗议少年。
原来,这绝顶之巅的青鸾峰木屋中,正有一个容貌英毅却神气粗犷的少年,在跟一头被捆绑着扔在供桌上的小山猪较劲!
这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眼神刚毅,身上裹着斑斓的兽皮,背后斜背一张硬弓。若非他腰间别着的一把细长剑器显得颇非凡品,则他整个人就跟个隐居深山的小野人无异。
在少年面前的供桌上,除了一头肥猪、几根香火,正中还摆放着一块牌位,上面写的是“尊父考云天青之位”。
这块灵牌上的毛笔字虽然文字没有错谬,但笔迹歪歪斜斜,看样子,有很大的可能出自这位小野人般的少年之手。
这少年其实也有自己的名字,名叫“云天河”。云天河自幼命运乖离,刚刚出生时母亲就撒手西去。十岁不到之时,他父亲也莫名其妙地身故。让幼年的天河很不解的是,他父亲死时,竟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不到半刻工夫,尸体上就结了一层薄冰。
当时的云天河完全不能接受父亲的死亡。不谙世事的孩童,那时按捺下想出去去玩耍的念头,耐心地守候在父亲的身旁。他这么做,一来因为幼小,完全不理解生死的定义;二来在他的内心中,也本能地抗拒这样的事实。毕竟在这样人迹罕至的青鸾峰上,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连父亲也死了,小天河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以后一个人该怎样存活。
只是,当他在云天青的尸体前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父亲最终真的化为一块坚冰,小小少年才悲伤地明白,父亲这一回真的无法再醒来。
小小的孩童第一次品尝到了死亡的滋味。这种感觉哀伤凄凉,孤独茫然,种种的体会却也和那些大人一样。小小的天河,已能体会那种刻骨的悲痛和遗憾。纵然年纪小,他也能清楚地知道,那个常常逗自己笑、打自己哭、教自己写字、逼自己练功的父亲大人,从此永远沉睡不醒,彻底消失于这个世间。
当然,能够隐居于青鸾峰上,云天河之父云天青,自然不是一般人。他早知自己性命不久,便利用青鸾峰西侧的石沉溪洞,提前在其中营造了墓穴。洞中的墓穴里,安放两口石棺,一口盛放亡妻,一口留给自己。待云天河确认自己的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去,便按照父亲的遗嘱,将尸体放入了石棺,封闭了墓穴。
自父亲殁后,懵懵懂懂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从此在这深山老林中追鸟逐兽,自食其力。借着父亲遗留下的那张铁胎硬弓,还有那把有柄无锷、锋利绝伦的青幽细剑,云天河居然也能“不父而活”,在凶险四伏的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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