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入江直树推着自行车回家,站在门口却听见了父母的争吵。
“这孩子今天又是骑着那辆自行车出去的。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冻到。”
“……还是那孩子的车吗?”父亲沉痛的声音响起。
“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喜欢琴子那孩子,为什么又要分开。不过琴子也像是两个人似的,我还以为是双胞胎……”
“别说了!”父亲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母亲的絮叨:“现在琴子那孩子已经走了,不要再在直树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可是,孩子他爸我很担心啊,直树好像很痛苦,他好像一直很痛苦……”
“在医院他的声评不错,又有不少病人找他看病,哪里不对劲了!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可是他不快乐。”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焦虑:“他总一个人自言自语,站在客厅里看着杯子动也不动,脸上的表情更少了,好像……就好像了无生气……”
“你闭嘴!”父亲打断了母亲越发恐慌的话语。
入江直树静静地站在门外,搭在门把上的手微微蜷缩,最终还是没能开门。
……现在好像不是个回去的合适时机。看来,也要找时间从家里搬出来了呢。他仰头望了眼天空,轻轻吐了口气。他现在……已经病得这么明显了吗?
有多少人是与你擦肩而过,又有多少人是让你刻骨铭心无法忘怀。 他从未想过会有多么地喜欢一个人。向她求婚成功时喜悦到不停傻笑的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不由心疼的他,愚蠢的、刻骨的初恋的痕迹,就像烙印般地铭刻在他的身体里,他因为失去而痛苦,慢慢地麻木。
他的生活仍然在继续,他的手又能重新握起手术刀,他就像以前一样冷静漠然,沉默寡言,就像以前那样精准如仪器态度严谨认真,但是身边最亲密的亲人却拆穿了他的面具。
“最近医院项目多,我要搬出去,我已经找好了医院附近的房子,不是很远。” 喝汤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提起这个话题,母亲勺子忽然“咚”地一声掉在了碗里,竟抬头呆呆地望着他。
入江直树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母亲反应太大,连父亲也忍不住来劝:“孩子大学时候就出去住过,不要担心……”
他话音还没落,母亲忽然就落下泪来。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声音也颤抖起来:“我……我不放心,不然还是……”她挽留的话说到一半,在抬眼看见入江直树的眼神时,却改了口:“……算了,你去吧。”
她像是可能会失去孩子似的哭起来,甚至抬手掩住了脸庞,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只揽过了母亲的肩膀安慰起来。
为什么要哭呢?入江直树并不太明白母亲的反应。
他晚上收拾好行李要离开时,听见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论。
“那孩子这样的状态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住在外面……这样好的孩子,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随时会死掉……呜!”母亲猛地掩住了嘴,声音变得模糊起来:“呜呜呜我不能让孩子一个人住出去。”
“那之前又为什么要同意呢?”父亲叹了口气。
“我没法拒绝那孩子那样的眼神。”母亲抽泣起来:“我不想失去直树,他好像随时会消失,如果不答应的话……如果不答应的话,那孩子真的消失怎么办……”母亲的声音满是惊恐。
“直树会处理好的,相信他。”父亲拍母亲肩膀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父亲,连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只希望下次回来之后,面具能更牢靠一些,不会被母亲这么轻易就发现。
自回到日本之后,相原琴子也回来了。他经常会去偷偷见相原琴子,却没法与她多交谈一句话。明明还能看见她的脸,却在看见的那一刻早就知道她已经不在了,这样只会更痛苦。可能是因为他的痛苦太过露骨,相原琴子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为了避开他离开东京去往京都的吧。
相原琴子离开之前有来找他。
“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刚住进你家里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一定是在我身体里的‘她’和你发生了什么。不然,你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是看着那个‘她’——像是深爱着又遥不可及的眼神。”
“我也喜欢入江君,但我却无法像入江君喜欢‘她’那样喜欢着入江君,所以我认输了。我没办法有自信能从那个‘她’手里抢过你,即使我们拥有一张脸。”
“所以,再见了入江君。……无论如何,请不要再这样痛苦了,不然,我……不,那个‘她’也会难过的吧。我爱过你,以及保重,入江君。”
入江直树不置可否,看着她的背影远远离开。
是他的错。他没办法忍住想见她的*。他明明喜欢的不是相原琴子,却疯了似的想见她,但这种相见却没法让他离她更近一点,那是她的模样,却也不是她的模样。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心脏有如针扎似的疼。 他像是自虐似的想见她,明明知道见到面之后也不是他想见的人,却是无法反抗似的想见到她的脸。
但在见到之后,一次又一次绝望地了然那不是他想见的人。他想见的人,这世上已怎么也见不到了,无论哪里也再找不见她了,他……真正地孤身一人了。她就像是开在他心口上的一朵花,汲取着他心口的疼痛,却愈发茁壮成长,仿佛永不会枯萎。
日本的冬天还是很冷,入江直树还是骑着那辆怎么看怎么诡异的自行车,曾有人问他自行车这么小这么旧了怎么不换一辆。
他是这样说的:“没办法,用的久了有了感情了。”
有人很惊异冷淡的入江直树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不过之后入江直树也只笑笑并不解释。可能和自行车无关,只是……好像自行车上还有她的体温似的。他摩挲着车把,忍不住想起她璀璨笑着的面庞。
起码这辆陪伴了她大学时代的自行车,还陪着他。
直到有一天下班时,自行车终于已经结束了它的宿命,它就像承载已久的机器一般,终于停止了运转。看着掉下来的蹬板,忽然裂掉的自行车链条,就像解体一般忽然开始崩塌,他蹲下身怔怔地抚摸着自行车的残骸,纤长的手指停留在仿佛还散发着金光的铃铛上,忽然脸上感觉到一阵湿润的凉意。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哭过,就算是取消婚礼无比艰难恍惚的那天也罢,就算之后患上重度抑郁症的时候也罢,他从未哭过。
直到自行车忽然崩塌,他的心好像也随着自行车一起崩塌了一般,他无法控制地掉下泪来,他跪坐在地上,像个失去了前路的孩子开始嚎啕起来。
只剩下那只映着夕阳的铃铛,仿佛安慰他似的,轻轻地发出了“叮”的一声,却最终还是湮没在他的哭声里,仿佛从未响过。
☆、第20章 番外贰:道明寺司
道明寺从未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失去牧野杉菜,不,是失去“她”。一开始他以为杉菜只是失忆而已,但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爱好,举手投足、神态的南辕北辙,甚至连“入江直树”这个名字也勾不起她半分涟漪,她只说压根不认识这个人,他才想到了这个可怕的猜测——“她”压根不是牧野杉菜,牧野杉菜只是她的一个身份,她只是一个过客。
一系列的举动都有了答案——所以她才会这样坚定地拒绝他,所以她才会露出那样寂寞的表情说再也见不到了,她所喜欢着的入江直树。
他本以为是借口的,本以为她不过是撒谎来骗他的,可是,她却离开了,用这样的方式给了他最严酷的答案。
“不!”道明寺惊叫一声,抓着被子边沿坐起身体,捂着胸口急促地喘起气来。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多可怕,他竟然梦见她懒洋洋地笑着,全身却渐渐变得透明了。多么可怕,你竟然要消失在我身边,不想醒来后,现实却是比梦中更令人惊恐的噩梦,多么可怕,你竟然已经不在我身边。
——你真的不是牧野杉菜,那么你是谁。
他内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个问题,从床上起身倒水。矿泉水没入喉咙的感觉缓解了他过于焦躁的心情,他换上泳衣,有如逃避般地跳入游泳池中。冰凉的水没过他的头顶,他仰面躺在水面上,脚下划水,缓缓闭上眼睛。梦里光怪陆离的片段依次从脑中呼啸而过,他想起初次见面的少女和之后的她截然不同,她徐徐从他身畔走过,淡定而游刃有余。他想起她认真研究着算式的样子,明明都是枯燥的计算机语言,却在她的手下灵巧地编织成奇妙的构想。
他早该想到。你不过也是刚刚大学而已,哪里能够过目不忘,又哪里能够这么轻而易举就写出了一个游戏程序。他早该想到,她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灵魂自由而遥远,只能如浮萍似的这么飘着,这具躯壳只是她寄宿的地方罢了。
他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又有如山般想让她知道的事。
你可知道,道明寺集团现在已经变成日本龙头企业了,你可知道,我终于做到能够一手挑起道明寺的大梁了,你可知道,母亲在催我结婚,催着下一代继承人了,你可知道,母亲已不再执着于我另一半的身份地位,她只需要一个能成为我另一半的女孩子了。
你可知道,我好想你。
站在200层楼的高度往下望去,仿佛众生都踩在脚下,落地窗明亮干净,望过去就是悠悠蓝天白云,日本明明这么小,可为何就是找不到一个你。我们……是否还呼吸着一个世界的空气,你是否还是在我身边,只是已变成了别人,只为了让我再也找不到你,你一向都这么狠的,我有道理相信。
这么想着,道明寺司忍不住恨她,却又没法忍住不想念她。他清楚她的狠绝,坚定地拒绝他,在国外的四年真的压根不睬他,甚至劝他去联姻。明明是这么可恶的女人,他却无法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