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点了点头,转而朝四周看了看。
自从阿清做了李容锦的通房丫头以来,就不再同她们几个在跟前服侍的丫头一间房了,而是在李容锦寝屋外的暖阁内另僻了一个小隔间出来与她,以便随时伺候。
如今这暖阁里炭火烧得还算旺,与外头如同两重天地,想来阿清会照顾自己,宋娴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时,阿清拉了拉宋娴的袖角,对她道:“今日府里举办家宴,原本我是应该服侍大殿下去的,可如今这副模样怕是去不得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才寻了她来,宋娴恍然大悟。
这所谓的家宴,其实也不过就是王爷王妃以及两位殿下坐在一起吃顿饭,据说是年前必备的节目。
济川王府正经的主子虽说统共就四个,可王爷和大殿下公务繁忙,二殿下又时常缠绵病榻,如今虽好些,但也外出公干,故而一年到头,虽然都住在同一座宅府中,可都在各处忙碌,一家人竟难得一起用膳。
若提起此事,虽说王侯显贵,可竟不如她们宋府上,更是比不得那些小家子,顿顿都是聚在一桌上,温暖又热闹。
见宋娴似已明了,阿清又接着说道:“我原也不忍劳你,可这园中上下除了你竟没有一个我信得过的,何况我又听闻王妃身边新添了几个模样极标致的小丫头,保不准到时候要带到宴上去伺候,我只求你帮我留心着,莫叫大殿下被那些个狐媚的小蹄子勾了去。”
听闻此话,宋娴算是彻底明白了,一时又觉得好笑。
想不到阿清如今竟也会吃醋了,还懂得安插眼线防患于未然,只可惜她和李容锦亲密至此,却依然对他不了解。
济川王府的这位大殿下眼里可是只有江山没有美人的。
想必那几个小丫头入不了他的眼,况且即便他真被她们勾了魂,她又能如何?
宋娴虽是觉得阿清的想法荒唐,可见她再三的央求,病中又是这样一副担惊受怕的可怜模样,便只得用了下来。
说完此事,她又小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家宴是在傍晚举行。
宋娴因答应了阿清的话,便在李容锦回府后伺候他更衣,准备赴宴。
李容锦见服侍的人是她,于是诧然相问。
宋娴告诉他阿清病了,怎料他只是“恩”了一声,竟再不曾多问一句。
虽说那件事后对阿清仍存芥蒂,可见他如此冷漠,宋娴却又禁不住心寒,一时庆幸阿清阴差阳错的替代了她,一时又想起自己将要成为他的正妻,于是不免伤怀。
更换了衣袍,宋娴便和另外两名丫头一同陪着李容锦往王府的前庭去。
到了前庭时,才知酒席已经准备妥当,而王爷和王妃竟提前到了,此刻正坐在桌机上饮茶闲谈。
李容锦分别向他们行礼,而后入座。
宋娴和那两个丫头小心的跟上,侍立在他身后。
这个过程中,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席上空着的最后一个座位。
毫无疑问那是李容褀的位置,因为此时离原本定好的时辰还早,故而他尚且不曾来。
看着那个空位,宋娴不知怎么的,心里又有些期待又有些怯懦,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陈杂。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捕捉到不远处被几个丫头簇拥着过来的身影。
李容褀步履沉稳的来到席间,亦在向王爷和王妃行礼后入座。
由于李容锦的座位刚好和李容褀的相对,因而侍立在其身后的宋娴只要一抬眸就会看到他。
此时此刻,他的身影面容、一举一动都清晰的落在宋娴的眼中,细想起来竟已有半年不曾如此。
今日的李容褀着一袭锦蓝镶灰鼠毛边的长袍,乌发半束,以嵌金白玉的发饰笼住,其眉眼又似长开了些,竟更加的俊美无铸,通身好似天人之姿。
不过半年时间,他行动间渐褪去了少年的纤柔,多了几分男人的英武。
或许因为身子好了起来,他的身形也精壮了些许,且个头儿又高了,原本如墨的发丝更加似漆黑的绸缎,直垂至腰际。
少年郎终究是长大成熟了,这是宋娴看到他时心里冒出的想法。
她原本也想过再见面的时候多少会有尴尬,如今看来却是她自作多情了。
从入席到现在,李容褀始终都没有朝这边看来,甚至连余光都不曾扫过一瞬。
理智上来说这也应该是她所期待的,可不知为何,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这家宴不比平常宴请外面的宾客,没有那么多虚礼,也不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自家人聊些家常之事。
王爷先是询问了两子的近况,从言语中也能看出他如今对李容锦寄予的希望更多,而对李容褀则更加关注他的身子。
若是放在以前,李容褀定然会十分不悦,且毫不隐藏的表现出来,可今日的他在面对王爷的区别对待时,竟显得很沉稳,只是平静而恭敬的答话,丝毫也未见情绪的起伏。
到底不再是小孩子了,看着他这样,宋娴又莫名有些欣慰。
聊到府中事务时,王爷又特意过问了去清业寺上香之事。
那清业寺是皇家寺庙,每年大年三十亥时,天子就从皇宫起驾,至清业寺守岁,直待到初一子时,烧了头香,祭拜了神佛方才回宫。
圣驾离开后,王族公卿、乃至许多身在京城的官僚都会到清业寺上香,一则为了祈求来年平安,二则为了感谢皇恩浩荡,因此即便是济川王府这样的皇亲国戚,每年到清业寺上香也是头一等的大事。
提起这个,宋娴却又想起一桩事。
记得正是在她出嫁当年的正月初一,宋府众人也是赶早到清业寺上香,她因听说济川王府的大殿下也要去,便央着父兄带上她,又正好她的好姐妹朝贤公主也要去,便与她约在一起,想在成亲之前偷瞧一眼未来夫君的模样。
然而到了清业寺之后她才发现那里人头攒动,茫茫人海中要寻得济川王府的那位大殿下谈何容易?
结果到最后也没能见到她那传说中的夫君,于是只能和朝贤失落而归。
如今想到此事,宋娴却将其视为一个极好的契机。
既然一切都重来了,那么济川王府和宋府同样会如过去那般都在大年初一去清业寺上香,而宋府里的自己当然也会同去,这就意味着如果她可以想法子跟着济川王府的人去,就有可能碰上那个自己。
设想着这情景,宋娴禁不住激动起来。
她还记得在清业寺的当天,为了能够偷瞧到李容锦,她刻意让丫头们都在外头候着,那大半日都只和朝贤一个人在一起。
这就意味着,假如在清业寺遇上自己,只需要想法子支开朝贤,她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当面对自己把话说清楚,并能趁着那个时候提醒自己,从而避开后面的祸劫。
这简直太妙了!
原本因为见到李容褀而有些消沉的宋娴在想到这一点后立刻又恢复了元气。
随李容锦一回到倚墨园,她就赶紧去找阿清。
要想在上香那日去清业寺,就这能找她帮忙了。
不料她说出此事,阿清却道她原本心里就想着要宋娴同去,只是见她进来对许多事情都兴致不高,怕她不肯,如今倒是正好了。
阿清立刻允诺了她,只要李容锦带了阿清去,就一定把她带上。
此后宋娴便一心盼望着初一那日的到来,每日闲下来更是反复的回想当年在寺庙中的诸般细节,并依此做出相应的谋划。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真的能顺利的和自己相见吗?她的费心谋划真的能用得上吗?你们觉得呢?
☆、上香
盼着盼着,时日倒也快,一晃眼儿的功夫就到了除夕。
因期待着初一去清业寺上香,宋娴连大年夜也过得心不在焉,只在屋里守着时辰,倒比哪一年的守岁都虔诚。
虽是一夜未睡,次日也是同样的精神抖擞。
天还没亮,宋娴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穿戴整齐,等候李容锦发落。
幸而他不出所料的唤了阿清和宋娴同行伺候,总算让她提了许久的心放了下来。
伺候李容锦上了马车,宋娴等几个丫头们则上了后面的一辆,而那马车则是一路驶至清业寺方才停下。
沿途马车外俱是热闹喧嚣,想是除夕闹了一整夜,再没有人歇下的。
许久未曾离开王府的阿清忍不住掀开锦帘一角,偷觑外面街道上的繁华,倒是宋娴原本最爱这些热闹的眼下却全没有心思。
到了清业寺前,宋娴已是等不及从马车上下来。
服侍李容锦下车的时候,她又趁机抬眼望去。
却见清业寺中香火鼎盛,整个上空都弥漫着烟雾,而这里也正如记忆之中的那样人头攒动。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宋娴不禁陷入感慨。
正当此时,她的目光又不经意的落在那个刚刚自马车上下来的身影上。
却见今日的李容褀乌发半垂,额前一条镶金抹额,一袭雪白大氅笼在周身,肤如冰雪、眉目似画,即便站在人群之中也格外耀眼。
他本就是一袭白衣,如今又立在这佛门圣地,背后的经雾缭绕,竟愈发的卓然如出世之谪仙。
不过片刻间,济川王府的车马周围就聚集了不少人群。
那些男女凑在一起,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都是在为李容褀惊人的容貌和气度而赞叹不已。
年轻的女子们更是红着脸往他那边偷瞧,满面掩藏不住的都是娇羞表情。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往这里一站,就连丰神俊逸的大殿下都给他比了下去。
李容褀却好似对这些全无所觉,俨然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
他下了马车,只停顿了片刻,待王爷和王妃上前,便与李容锦并排而行,紧随其后进入寺庙中,唯独留下身后一众不甘而又失落的唏嘘叹息。
宋娴谨记自己今日的任务,不敢有丝毫分心,虽说方才看到李容褀的一瞬也禁不住怔了怔,可眼下却只是敛目垂首的跟在李容锦身后,只寻得时机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