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陈羽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这修道之人讲究心静,却在院中种这么一棵热闹的石榴树作甚?打个比方说,有谁见过和尚庙里种牡丹的?修身养性之人,欣赏些文静淡雅的花木原也无可厚非,但是这石榴牡丹之类,却是那俗世中挑了头的喜庆花木,种在道观里可有些不合适了。
柳隐照例是打开门请陈羽进去,然后让陈羽自己坐,她便拿了小壶接了水来,放到小炉之上。陈羽抬眼打量,这屋里倒是素静的很,一几一炉一壶一尾拂尘,两个蒲团两只香鼎两列书架,香鼎里没有燃香,书架上也是空空如也。
两人在小几两边蒲团上相对而坐,柳隐说道刚才去藏书楼转了转,可惜没找到什么喜欢的书。陈羽便就势和她聊起了最近刚读的几本今人论诗的著作,诸如《雨亭诗摘》之类,两人便你来我往,倒是说的热闹的紧。
两人说话间,炉水正沸,那柳隐便打住了话头,起身从里间取了茶叶放到壶里,不一会儿,就满屋都是那沁人的清香了。柳隐又从里间拿出两个杯子,问道:“这两个,你可用哪个?”
这两个杯子,一个素白如玉,光可鉴人,一个古朴不凡,其形如樽。陈羽虽然在这个世上生活了十几年,陈府又是那全大周国挑不出几家的豪阔人家,但是陈羽却是始终不懂这些个东西,因此便怕自己说冒了嘴丢了人,当下他略想了想便说道:“小姐不用哪个,我就用哪个,这样可好?”
柳隐闻言一笑,口中说道:“这倒是个讨巧的说法儿,如此说来,你倒是个不夺人所好的君子了。只是,这两个杯子,一个是我以前惯常用的,一个是我最近正准备用的。这可如何是好?”
陈羽答道:“这个,看起来我是没有福气的人了,两个杯子竟然都不合用。”
柳隐闻言微微一笑,先把杯子放到几上,然后拎下小壶坐回到他对面,先拿那脆白的小杯给陈羽斟了不过一个杯底,递给陈羽道:“且尝尝吧,这是观主玉央大士送我的,江南名茶‘美人舌’,这茶我吃着有些浮,只饮了一次,便不再理它,只是想着你可能会喜欢,便喝这个吧。”
陈羽知道那饮茶的规矩,便做足了样子的无比端庄。只是,他还未接过杯子来时听了柳隐的话便是一愣,口中奇道:“‘美人舌’?这名字却有些意思。我闻着这茶香沁人,便知是好茶,可是在陈府竟未见过。可怜我过去以为喝的都是好茶呢,谁知竟是那井底之蛙,不过坐井观天罢了!怎么,这样好茶,小姐竟不喜欢吗?”
说着陈羽接过了杯子,只在鼻尖轻轻一嗅,便觉浑身舒泰,这时那柳隐却说道:“我只喜欢那些吃了让人心静的,似这等茶,虽然也是好茶,却总嫌有些浮了,因此我并不喜欢。你既然喜欢这茶,待会儿我把那些都送给你就罢了。”
陈羽举杯饮了茶,闻听柳隐此言,忙坚辞不受。其实他还是真个的不懂茶,刚才说那话,不过是不好意思说不懂,所以凑些话来装点门面罢了。
柳隐见状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为自己也斟了一个杯底,然后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便又放下了,却突然向陈羽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出家吗?”
陈羽闻言立刻愣住,他一手拿了那空杯子,一手轻轻的互相捻着手指,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非但不知,而且好奇。”
柳隐闻言一笑,问道:“你若想知道,我可是要先问你个问题了。”
陈羽一愣,笑着说道:“小姐有话请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隐道:“我看这陈府上下那么多人,只有你是与他人不同的,独独的是个有见识有能为的人,可是让我不解的是,你为何甘心于做那陈府一个小小的下人,难道,就不想在这世上成就一份功业,立个名头出来吗?”
陈羽闻言本来挂着笑意的脸色竟是渐渐沉了下来,他的手指轻轻叩击那香木的小几,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出生贫寒之家,后来就是因为显得比周围的人聪明,所以被认为是邪崇,这才被卖了出来,我一个六岁孩童,被卖到人家,我打打不过,跑跑不掉,说理,人家根本就不跟你说理。”
说到这里,陈羽喟然一叹,然后说道:“想想我小时候,不是打就是骂,稍有不对就是一顿板子,我不能表现太傻,因为那样主子就会更不拿我当人看,我也不能表现的太聪明,比主子都聪明,那你这个奴才离死就不远了。所以,我要恰到好处,我要溜须拍马,否则我一个七八岁十几岁的小孩子又能怎么样?”
说到这里,陈羽话锋突然一转,声音也略略提了些,只听他满是昂扬之态地说道:“不过,如今我已成年,倒真个似小姐刚才说的,绝不能再这样做人家奴才了。总之第一条,我要先从府里脱身出来,到时,或是去考个功名,或是做些生意,也好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路。至于仇怨,我心里倒是积满了仇怨,可是想想,何必呢,算了,这本就是个人吃人的时代,不吃人,他们怎么活,所以,倒也怨不得他们,而我只求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平安一生,也就是了。”
柳隐听到此处,认真地看着陈羽道:“你前面的想法倒是和我相似,不过,这最后一步,咱们可是不同了。你选择那宽恕,我选择报复!”
第十一章 蘼芜(下)
柳隐说完了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道:“你们都以为是陈登要纳我作妾的,其实不是。你知道,他想让我做什么吗?”
陈羽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做什么?”
柳隐叹了口气说道:“他要我出家去做道士。”
陈羽闻言不由愣住,“做道士?这么辛辛苦苦的把你……,把你……,却怎么会要你去做道士?”
柳隐抬头望着屋顶,幽幽道:“说做道士,不过是个引子,其实,他是要把我献给皇上。他那天亲口跟我说,我做了道士之后,他会引皇上到我那里,然后,他让我一定要想办法把皇帝的心留住,只有这样,他才会饶刘英不死。呵呵,殊不知,我不但恨他,就连那刘英,我也恨死了,又岂会为他去做那等事。”
柳隐说着,陈羽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猜测陈老爷这究竟是下得那盘棋。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灵台一亮,结合起最近老爷正在大肆的打压刘英所在的何进远一党,陈羽好像是想明白了一点什么,却又好像是没明白。一时之间像是入了迷一样,脑袋里各种念头转动不已。
那何进远与老爷陈登同是内阁首辅,加上那不问事的老好人王鸿,并称内阁三首辅,乃是当今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其中老爷陈登因为早年间与当时做着河间王的当今陛下有过一段不错的交情,所以在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个就是把老爷调到京城,入主户部,随后又入阁拜为首辅。故而,三人之中虽以王鸿年岁最长,资历最老,却是以陈登最受信任,手下势力也最大,隐隐然为三首辅之首。
但是最近一两年,随着米贵妃日益得宠,何进远在朝堂之上已经渐渐的足以与陈登并驾齐驱。究其原因,恐怕就是得益于那米贵妃乃是何进远进献,且两人还结为了义兄妹,那米贵妃枕头风的风向,可是让何进远这顺风船驶得是风生水起呀。难道,这陈登竟是要学那何进远,也想有样学样的玩一招进献美人的好计?
不过,若陈登真是这般打算的,他这个学生的手段可是要超出老师不少啊。宗教、制服,这些个噱头都加进来,再加上柳隐本就是出身勾栏,颜色之美自不待言,就论到对男人心里的把握能力,岂是米贵妃那样出身干净的女子能比的。偏偏他还用一个女冠的名目帮柳隐洗去了身上的污点。现在的柳隐,看去恍若神仙中人,想来那皇帝纵是个再挑食的,遇到这现如今的柳隐,只怕也要拜倒在这皂青色道袍之下了。
陈羽正思量间,柳隐已接着说道:“但是我仍然答应了他,我同意了出家来做这女冠。不过,我不是为了刘英,也不是为了我自己。那陈登坏了我对这尘世的最后一丝眷恋,我本想就此死了算了,但是那天跟你一番畅谈之后,我想明白了,我死不足惜,但我若是就那样死了,陈登这个奸贼必定还会去祸害其她女子,因此,我倒要暂时听了他的,借此找到一个比他更强大的力量,那就是皇帝,我会用尽浑身解数把那皇帝老儿迷住,只求将来能将那陈登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柳隐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陈羽暗道,果然女子是天下最最得罪不得的,这女子一旦发起狠来,竟是比十个男子都要厉害。那陈登不知会不会想到,就是他的这个棋子,现在虽然不得不为他所用,但是有朝一日,只要是机会到了,他很有可能会倒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刀下。
见陈羽表情有异,柳隐笑道:“怎么,你可是被我给吓住了?你,不会是要回去给那老贼通风报信吧?”
陈羽醒过神来道:“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陈羽岂是那样人!”‘w…r…w…h…u。c…o…m‘
柳隐笑道:“这样便好,只是我还有一事要求先生帮忙呢。”
陈羽听她突然口称先生,便觉有些蹊跷,当下便说道:“先生之称万不敢当,小姐有话请说。”
柳隐起身又为陈羽斟了半杯茶水,那茶却已凉了,不过两人却都无心关注这个,只听那柳隐说道:“我虽有心杀贼,奈何不过一女儿之身,刚才听先生一言,正巧先生对此贼也有大愤懑,所以,小女子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不知可否?”
陈羽闻言略微思量一刻才道:“小姐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下人,现在连自己都脱身不得,谈什么相助小姐呢。”
柳隐微微一笑,像是早就预料到陈羽会这么说似的,只见她整理了一下道袍的下摆,然后悠闲自得地说道:“先生为人宽厚,落落大方,此谓德能,擅能审时度势,又可临机应变,此谓智能,胸怀锦绣,却能忍辱负重,此谓心能。至今碌碌无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