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只怕这全村都是烹人为食的妖物,还有什么比这更骇人的?”
玄霄将残片仔细收入袖中,语声仍是冷彻,那股厌憎却浸在眼里一点点升温,直至滚沸成热浪滔天的杀意。
“你脸皮薄不爱跟人套近乎,自是发现不了的。我本该早些告诉你,但我怕你藏不住脾气跟他们正面杠,到时候连咱俩也陷在里头……”
夙沧一面说,一面就从怀里抽了卷布条出来缠在手上,直把一双拳头结结实实绑成两个大白粽子,远看像是打了石膏。自打玄霄对她手上的伤势显露关切以来,她但凡动武前都会先对皮肉做好防护,免得叫他看着不痛快。
“师弟,我难得正经讲话,你仔细听。”
她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很沉稳,其中承载着莫大的悲愤,又掺有一点慨叹世事不如人意的苍凉,但在所有这些感情之上,她的声音依旧是昂扬不屈的。
“我方才搀那娃儿起来,晚饭时又同这家的大叔大婶拉手套近乎,都借机试了他们的脉搏。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样说你明白吧?他们不是妖,是死人,会说会笑会打呼噜讲荤段子的活死人——有什么人把个万人坑做成了桃花源的样子,也是真他娘会玩。”
作者有话要说:
天热,又是降温好时节。
上一章都被猜的差不多了,由此证明沧沧和霄哥是正常智商没有开挂(喂。)沧沧一直很警惕,嘴上说桃花源啊什么的心里就有在猜会不会是鬼村,不声张罢了。认真超过三秒的影帝非常帅!(别自己说
关于上章的猜测统一回复下,一是确实全村人都已经死了,不是鬼魂,是有肉体的僵尸。二是村子不是幻境,只是村民被施了幻术不知道自己已死,多年来都像生时一样活动,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锅里不是静静他们是之前来的别人家道友,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静静他们还在进锅的路上(
本来想捞出点人体零碎部件什么的……太重口了,防严打,自己和谐。
☆、还有一个大鸡架
“有什么人把个万人坑做成了桃花源的样子,也是真他娘会玩。”
……
没有人说话。他们仿佛站在一场颠倒乾坤的弥天大梦里,任何一点声息都可能惊碎了这个晶莹洁白安详美好的气泡,叫万物都重归腐朽的真相。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玄霄率先动了动嘴唇。
“师……”
突如其来的,紧闭的卧室房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
夙沧浑身打了个激灵,猫一样地弓起脊背:“师弟别出声。”
玄霄不消她提醒,早已将牙关咬合得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右手五指也扣紧了腰上剑柄。
房门后久久未见动静,又过了片刻才怯生生地敞开一隙,透出双占去半张脸的黑亮大眼睛: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都还没睡么?爹娘呼噜声好大,晚儿也睡不着。晚儿渴了,想喝水。”
“咳,咳咳!嗯哈!”
夙沧一惊一乍之下给唾沫呛着了,借机酣畅淋漓地清过一通嗓子,再开口时已将那些唾液都汲进了声带里,直把腔调化成一百二十万分的温柔,指肚子一摁就能挤出水来。
“是晚儿么?姐姐去给你倒水,你别摸黑走动,小心碰伤了自己。”
玄霄轻嗤了一声,很看不惯夙沧这番两面三刀的变脸功夫。他以往便承认这个师姐机巧多变,颇有些小聪明,但骨子里仍当她是个没头没脑缺心眼儿的,作不起几尺浪来。如今亲眼见了她入村以来处处笑里藏锋的试探,才知这人别说缺心眼了,根本就是捅煤孔似的往心窝里凿开了十七八个眼儿,把好端端一颗赤子之心挖成了个莲蓬头。
他不喜夙沧这份心机,却又不得不承认其有用,心里毛毛躁躁的很不爽快,便趁着女孩儿小口啜水的工夫低头向她耳语道:
“师姐,我们既已看破这村子的实情,又何必与活尸虚与委蛇。他们定是受背后妖物操纵,直接擒下逼问便是。”
夙沧“啧”地一咂嘴,拿眼白对着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粗暴。‘逼问’听着多不和平,套话,套话懂不懂?这就是琴姐所说的那个什么,要文斗不要武斗嘛。”
……你刚把人家门牌都踹成两截了吧?
玄霄情知自己搬弄口舌不是夙沧对手,当下就按着剑撤开步子隐到窗边,以余光监视起了村中情状。
夙沧则在晚儿面前蹲下身来,摆正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亲昵地伸出手指揩去她嘴角沾上的水滴:
“晚儿同姐姐说,你今年多大了?”
“七岁啦,很快就是大姑娘了。”
晚儿像是贪恋生人体温一般将脸颊贴在她手边蹭了两蹭,眯缝着眼快活地笑起来:“大姐姐,你真暖和,跟神仙娘娘一样。”
“神仙娘娘她……长什么模样,待你好么?”
夙沧轻抚着晚儿在迷蒙夜色中更显苍白的小脸蛋儿,掌下感觉不到血脉流动,反是触到了金石一样冷硬的质地与纹理,仿佛在摩挲一尊栩栩如生的玉像。她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挥去鼻尖一丝若有似无的腐臭味。
“神仙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她和爹娘是天下待我最好的人。”
晚儿语声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娘娘常说,我长大了会比她更好看……可是晚儿几时才会长大呢?晚儿真怕长大变成个丑八怪,叫娘娘失望。”
夙沧闻言心中微动,扳着晚儿肩头将她身子转过几分,让清朗月色照亮了她的眉目。晚儿太年幼了,要谈论美不美还为时尚早,但白嫩的皮肤、纤巧的脸架子摆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不用担心变作丑八怪。
夙沧想巧言宽慰她几句,转念又觉得毫无意义。晚儿永远都不会长大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越是盯着晚儿的面貌细看,越是感觉她分外熟悉,却又说不清是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
晚儿没有察觉夙沧胸中波澜,粘着她软糯糯撒了会儿娇,忽然又怪怕生地将眼光向玄霄转过去:
“大哥哥看上去……也很像长别哥哥。长别哥哥也是这样,嘴上成天跟神仙娘娘置气,眼睛却老落在娘娘身上不挪窝……山外面的男人,都像你们这么奇怪吗?”
“长别?”
玄霄蹙眉,他实在不乐意同这僵尸部落扯上任何关系。
“长别哥哥……他……”
晚儿小心筛选着她有限的词句,但怎么也找不出个委婉表达,索性一仰脖子大声道:
“长别哥哥是修仙的,他到山里来杀我们。”
“呃————”
夙沧卡带一般长长地拖出一个尾音,竭力给自己留下消化情报的空间。
“他是……来除妖的修仙门派弟子?”
“长别哥哥是这么说的。但是娘娘带他来村里看,把他闹糊涂了,他就不想杀我们啦。”
晚儿交握着两手笑微微地点头,平白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娘娘说了,山外面有些妖很坏,会伤人、吃人,所以长别哥哥为了保护人,就要把坏的妖杀掉。可是在我们村子里,妖和人住在一起,互帮互助,还生了小孩,哥哥从前觉得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事情,现在既然有,就说明他以前想错了。后来他经常跟娘娘到村子里来,还给我带糖吃呢!大姐姐,你吃不吃糖?”
“不、不用了……”
若当时的糖还有剩,只怕现在也要长霉菌了,夙沧想。
照晚儿话中的意味,在他们之前曾有一位名唤“长别”的修仙者进入鬼车岭,意在斩除山中妖物,却被这村里供奉的“神仙”捷足先登勾去了魂儿,还吃下了人妖共存和谐世界观的安利。目前看来,成效匪浅。
——可若真是如此,此地又为何会成为遍地活尸的凶域?那位庇佑村人的“神仙娘娘”,如今又在何方?
玄霄原本无意掺和姑娘们之间的耳鬓厮磨,听到此处终于也站不住脚了。
“若她所言属实,那‘长别’入村应是在村人死绝之前。否则村中尽是活尸,修仙之人自会察觉,便谈不上什么人妖之别了。”
他俯身近前,将一线几乎细不可闻的语声送入夙沧耳中,同时也被她身上的干馍味儿冲了一鼻子。
“先前这家妇人称此地为‘篁山’而不知‘鬼车岭’,可见他们死时篁山尚未更名。如此说来,这些村民与‘长别’至少也是百年前之人了。”
“不止,恐怕更早些。”夙沧自以为发现盲点,一得意便摇头晃脑地卖弄起来,“你看,连你师父都只知篁山而不知山里有个村,可见这地方湮没已久,无迹可查,凭琼华堂堂数百年基业都没得到半点风声。或许你师父的师父也不知道,你师父的师父的……”
“什么你师父我师父,叫掌门!”
玄霄在原则问题上无可退让,嗓门当即跃升了一个八度。一边晚儿听见“掌门”二字,就像八音盒上了发条似的,应声一歪脑袋,语调像是被熨平了一般毫无起伏:
“掌,门?大哥哥,你们跟长别哥哥一样,家里,也有掌门?”
玄霄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透了底细,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心再瞒,只一意要与这山中装神弄鬼的妖魔做个了断:
“不错,我的来意也与……长别前辈相同,定要除去山中邪祟。姑娘若知那位‘神仙’现在何处,还请勿要相瞒。”
“掌……门。邪、祟……”
然而,上一刻还同他们有说有笑的晚儿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浑身发颤,瞳孔像滴入水中的墨汁一样涣散开来,口里格格作响,不住有语义不明的杂音迸出。夙沧愕然看去,只见她嘴角猛烈抽搐着,有一线白亮唾液正如某种爬虫般缓缓垂下——里面大概掺着修仙子弟的骨血。
“掌、门。掌门,坏人。骗子。杀掉。坏人,又来了。骗了娘娘。娘娘、没有回来。爸爸,妈妈……全都……!!是他们……把神仙娘娘,把所有人……杀掉……了。杀杀杀杀杀掉。把那些,修仙的人、全都给……”
“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