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便是两人的目的地吧。祈佑南没有继续往前,仅用没有高低起伏的嗓音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AI的想法。」
作家的话:
☆、《尊贵者的乐园》(节7)
企鹅君当然乐见祈佑南应和自己的见解了,他进一步抢述:「嗯,既然AI是仿照人类所追求的『美』创造出来,大家必定渴望跟人类和平相处──」
「说够了。」
「咦……为什麽?」
「为什麽?因为这些话真是蠢毙了,越听越损害智商。」
企鹅君难得地露出一丝少年人的执拗:「我不懂。我说错了吗?如果AI被设定成十恶不赦,应当毁灭,那是创造者的错。」
祈佑南的双眼注满了鄙视。他刻意大叹一声,傲慢地绕起双手:「我从未考虑过AI的想法,也不想知道他们的本质是善是恶,为什麽?因为考虑这种事根本是智障,没有意义。」
「我不懂,请你解释。」
「我相信你还是有看过一点点新闻,知道自己活在什麽世界里头吧?每个政治家都大力宣传自己的政策很『和平』,国家之间要『携手合作』、『共创将来』,没有哪个国家向其他国家发动战争,没有烟火。不过,每个国家一直在强化军事实力喔,飞机导弹都不知道藏了多少,动不动就要进行军事演习。」
「这跟AI有什麽关系?」
「道理一样。你一直说AI很善良,难道我们要等到AI将『我想征服你们』这句话讲出口才懂得加强军备?政治家不可能凭著『人性本善』那一套去构思政改方案,我也不会将AI预设成『无害程式』那麽天真澜漫,信任他们。别忘了,AI的智能和体能可以调整到比人类高出数十倍,能力较低的人类没办法断定AI会永远忠诚。」
听完这席话,企鹅君自个儿在心里细细咀嚼,恍然明白自己跟祈佑南的立足点完全不同,对方是从整体的角度去看待AI实体化的趋势,再导出「AI征服人类」的结论。
随著科技进步,AI将会越来越强悍。
弱肉强食。
就这麽简单的宏观论,与善恶无关。
他认命地举高双手投降:「好,我明白你的观点了,你想得十分长远。不过,AI在虚拟世界流行多年了,也不见得有AI对抗人类的革命……」
「你怎麽知道没有AI反抗?」
企鹅君窒了窒。他继续维持著双手高举的姿态,含糊作答:「呃……在《贵族之乡》里,我只看到人类欺压AI……难道,祈佑南你曾经见过AI欺压人类吗?」
祈佑南缄默不语。他抬起双脚,自动门一开,办公大楼的冷气立即扑面而至,为炎炎夏日带来阵阵清蓝色的冰凉。「欢迎光临」弓合同时出自柜台三名少女之口,她们就像三姐妹,外貌虽有差异,但笑容是十足的完美。
祈佑南示意跟班在沙发处等候,自己则面无表情地跟客服人员交谈。不一会儿,他取得一条金钥匙。
祈佑南唤狗似地向企鹅君勾动食指,接著两人共乘升降机到八楼。升降机开门了,企鹅君步上蓝地毯走道,左右两侧是白茫茫的墙壁,在等距的间隔镶了一扇扇刻著方形花纹的木门。这里的铺排完全是酒店客房的楼层。
祈佑南在807号房前停下,再核对钥匙上的号码牌。插入钥匙,转动门柄,他说:「房间里有个AI,你现在去杀了她。」
「……啊?」企鹅君连忙抓住祈佑南的右手,「等一等!那个AI是谁?我为什麽要做这种事?」
「做我的跟班,当然要认同我的主张,亲手杀死AI只是小事一桩。」
祈佑南的身体往前一压,门被推开,便见一个红衣小女生坐在床上,无所事事地踢动双腿。一看见贵宾来访,她吃惊得僵住身体,一言不发。
从她的外表看来,她的年龄大概被设定成10岁左右,无辜的双眼水汪汪的,逗人怜爱。
「杀了她。我没有为你准备凶器,直接用手掐死她就行了。下不了手就别缠著我。」
杀死无罪的AI女孩,这就是祈佑南给予企鹅君的第一场考验。
企鹅君守愣在门外,大脑当机。
「杀这个小女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跟杀史莱姆一样。企鹅跟班,你该有玩过网游吧?不会连只史莱姆都没杀过吧。」
史莱姆和这个女孩同样是AI,同样是程式。
没有不同的。
「怎麽站著不动?对方是个长得可爱点儿的小女生就不忍心,是黏糊糊的史莱姆,很凶恶的狼王就砍个几十刀?」
同样是AI,小女生跟史莱姆、狼王有何分别?凭什麽被设定成人类外表的女孩子会获得无限宠爱,丑陋的怪兽只能死?
祈佑南到底期待怎样的回应?企鹅君思考,对方什麽都不期待。他怎麽可能会期待来历不明的小跟班有惊世举动?思及此处,豁然开朗,这表示他作出任何发言都不成问题。
☆、《尊贵者的乐园》(节8)
无须祈佑南进一步催促嘲弄,企鹅君的魂魄已经回归原位,神智清晰、坚定。他淡然回答:「杀史莱姆,我能赚钱升等;杀她,我有什麽得著?」
在酒店交叠的暧昧灯光下,祈佑南的眼睑微微垂落,容颜更显清冷。
「你当了我的跟班,就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你想要没有自我思想,只会听你的话做事,像只狗一样的跟班吗?」
「喔?这种跟班等同机器,但总比不听我话的假跟班优胜太多了。」
「你不允许跟班违背你的任何一道命令?」
「当然。跟班就是这种存在。」
「不对。那样子的绝对服从叫奴隶,不叫跟班。」
「喂,别把你那高贵化的跟班定义端出来讲,再把你自己捧成高尚的跟班。一句话,你杀不杀?不杀就给我滚蛋吧,假跟班。」
在这幢为贵族提供各种服务的办公大楼内,两名年轻人之间泻出了阵阵火药味的争论,表情却是凉冰冰,活像在谈公事;两人都没有表露心底的真实感觉。
最诚实的,是房间内任人宰割的AI女孩。她只听得懂部份对话,隐约明白这两人要杀死自己,左顾右盼,房间却只有正门一道出路,连窗户都没有。她抓著床单瑟瑟发抖,却无路可逃。
「……好。既然我是你的跟班,我会杀了那个女孩,满足你的要求。」
一道毫无情感的话语,化成了行刑台的大刀。
企鹅君转身,那张清纯秀气的脸庞未见杀气,而是一如往常的沉静平和。他缓步走近女孩,女孩乱抓著床单向後缩,水莹莹的目光中写满了哀求。
「不用怕。」企鹅君微微一笑,就像温柔的大哥哥。他甩掉鞋子,双脚爬上了床,然後伸出双手。
手迅速攀到女孩的细颈,自然滑落,叠到女孩的肩膀上。
脸庞靠拢,他擅自吻住她的嘴唇。
不止女孩吃惊,连一直绕著双手,不近人情的祈佑南也挑高了眉头,双眼微瞪。
这个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後是女孩主动推开侵犯者的。即使年纪尚幼,她的脸还是成了红透的果实,喉咙嗌出阵阵呜咽,串串泪珠儿随之降下,沾湿了她的双手。
企鹅君他退下床,说:「我杀了她。」
无人回应。无人知道他究竟杀了谁。
企鹅君从容地解释:「我用我的吻杀了这个『女孩』。从今天起,她没有『女孩』的身份,她是个被吻过的『女人』了。」
房间里只回盪著他的辩解,背景音乐则是那名失去初吻的10岁女人的低泣。
傍在门边的年轻主人僵在门边。盯著小跟班的宝石蓝双瞳轻轻闪烁,如湖水碧光;闭著的嘴唇,似乎仍未想好要吐出什麽话才对。
「祈佑南,什麽叫『杀』呢?那是指利用一些方法去结束生物的性命。不过,这女孩是AI,她没有生命,只是程式。要我杀死她,就跟要我杀死一块石头一样怪诞。如果我拿起刀子刺破她的喉咙,她不过是转换成『不会动』的状态,她的资料不会就此消失,她仍存在於资料库的某处。我相信你不是要我把它弄成『不会动』的状态吧?你叫我『杀』AI,一定是另一种形式的『杀』。」
企管君一脸无害的清纯相貌,经常穿著黑与白的简便衣裳,看上去有点儿傻傻呆呆很好欺负,但是他的头脑意外地好,口才意外地佳。诡辩一出口,竟是言之成理,难以反驳。
进一步反驳,搞不好会跌入另一道言语陷阱。
「……所以,要『杀』一个女孩子的AI,大概是把她女孩的身份杀掉的意思吧。我已经照著你的吩咐做了。」
企鹅君由始至终保持了一份竹林味道的恬静从容,温淡自然,却无形间将人迫至墙角。
他的主子依然没有答腔。既没动怒,更无羞愧。听完这番诡论之後,那名俊美的王者渐渐恢复了一贯以来的高贵冷漠,他就像看了一则每天都会发生的新闻影片,两唇轻贴,喉咙没发出任何声响。他无声转身,消失於男子和女孩的视线之中。
企鹅君整个人泄了气,软绵绵地倒在床上,嘴角溢出胜利的浅笑。这第一场任务,勉强完成,不知道会否惹祈佑南不高兴。
他扭过头,柔声跟被吓倒的小女生说「对不起」,接著眼神一变,他已经站起来,跑出房外。
身为跟班,怎可以丢掉主人不顾?
循著刚才脚步声的方向去追,没有岔点的走道没有祈佑南的背影。他连忙回到地面,询问柜台客服人员,个个都回答没见到祈佑南走出来。
莫非祈佑南真的怒了,直接下线?
企鹅君走出度假乡办公大楼,放目张望,内心涌起涟漪般的阵阵惆怅。
☆、《尊贵者的乐园》(节9)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太阳光倾斜了点儿,少女端著浇水器,弯著细腰为红花绿叶灌溉,为小庭园注入氤氲水气。
企鹅君坐在无伞的白色胶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