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找来,瑟兰迪尔简直要发狂发疯,而当他遥遥看见那只座狼咬住佩埃恩、鲜血溅了自己儿子一身时,他的心痛到极致,跌跌撞撞地从马上跃下,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那一刻他不再是威严的国王,不再是骁勇的战士,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唯恐失去孩子的父亲,他甚至忘记了拔剑,是菲诺在身后及时射出的箭清除了两侧的障碍。
瑟兰迪尔想,如果那只座狼没有中箭,自己大概也会疯狂地扑向那只妖物,以最原始最质朴最凶残的方式对决,所有狂怒和伤痛会驱使着他也长出獠牙、生出利爪,生生地撕裂伤害和威胁他儿子的怪兽。
最后当他发现莱戈拉斯并没有受伤时,他心中的疼痛却没有减轻半分,反而更浓重了。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直以来他爱他、护他,莱戈拉斯是他最珍爱的孩子,是纯洁剔透不染半点凡尘的长青绿叶,是消弭黑暗带来希望的不灭星光,他不应该受到任何一丁点伤害……现在他躺在自己怀里,尽管没有受伤,却也并非完好无损,那泪光闪动的双眼里流露出的痛苦、悲伤、自责、羞愧、怀疑、迷茫折磨着他自己,也狠狠噬咬着做父亲的心。
他们一路飞驰着赶回王宫,中途停留了几次,都是为了就地寻找草药替佩埃恩减轻痛苦,将他逐渐瓦解的灵魂暂时安固在体内。驻扎在北境要塞的森林巡逻队里也有医师,可他们只能起辅助作用,唯有王宫里的御用医师和珍稀药品才能治好佩埃恩,所以几乎谁都没有真正休息过,短暂的停留后是更加疲惫的赶路。
这样的场景是如此似曾相识……当瑟兰迪尔看见莱戈拉斯身上的血迹逐渐风干,大块大块的乌红痕迹将他的皮肤与衣物紧紧粘在一起时想到。由于他一直将儿子抱得很紧,鲜血也将他们的衣物和头发互相粘住,怀中的小身躯每轻轻动一下都牵扯着他的心。才不过短短两天行程,莱戈拉斯就似乎清瘦了不少,一路上他几乎不吃不喝,紧紧伏在父亲胸膛上疲惫地睡去,却又总是被噩梦惊醒。
当他们终于回到王宫时,作为国王的瑟兰迪尔第一次不顾众人的目光,抱着莱戈拉斯就带领众人一起将佩埃恩送进了医疗室——当医师忙乎了半天,终于宣布小精灵脱离了危险时,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可是儿子眼中忧伤的目光依旧令他心疼不已。
加理安见到浑身上下都是暗红血迹的国王和王子时吓了一大跳,而瑟兰迪尔只是平静地吩咐他备好热水和食物。
当撕开那结痂的衣服时,莱戈拉斯只是皱紧眉头,一声不吭。那轻微的与稚嫩皮肤剥离的声音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瑟兰迪尔的心。曾经亲身经历过这样满身血痂的他明白这会有多痛,而这种疼痛远远不止在肉体之上。
“Ada……”当瑟兰迪尔用手蘸着浴池里的热水梳理小精灵一头脏乱的金发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儿子忽然怯怯地开口,令他的手微微颤了颤。
那个全世界最动听的词语,那副全世界最美妙的嗓音,却在血水化开的同时勾扯住瑟兰迪尔的心,让新的鲜血从中滴出。
“对不起,Ada……你是不是很生气?”热水的雾气攀上那双盈盈的蓝眸,凝结成泪珠。
瑟兰迪尔只是轻轻拥着儿子,什么也没说。
“对不起,Ada,是我太任性……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总是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以为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证明自己,却差点害死了朋友……对不起,Ada,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傻孩子,只要你平安回家就好,”瑟兰迪尔轻声安抚着儿子,“Ada不会怪你的……别自责,也别怀疑自己,莱戈拉斯,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别让这些情绪影响到你,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你绝对是Ada的好儿子。别再哭了,好吗?”
“Ada……”莱戈拉斯抬起头来看着父亲,脸上仍然残留着淡淡的血迹,“害死Nana的黑暗妖物也同样可怕吗?”
瑟兰迪尔心中一疼,他的儿子,他最爱的儿子,在惶恐与自责下的沉默不语原来是为了这个。难怪他那么害怕,难怪他如此伤心,当朋友的鲜血溅洒了他一身时,他已经无法抑制地想到了更多。
那些黑暗妖物恐怖多了,瑟兰迪尔在心中叹到,那些疯狂掠夺光明的黑暗,那些吞噬一切希望的阴影,彻底地带走了他的妻子,莱戈拉斯的母亲,他甚至无法肯定在那最恐怖的黑暗力量影响下,妻子的灵魂能否得到安息,或许她永远都会被禁锢在中土最黑暗的深处,或许她会孤零零地飘荡于阿尔达之外,或许他们永远再无重见的机会。
瑟兰迪尔用双手捧起儿子的面颊,在儿子额头印上轻吻——真希望这个吻可以带走他的所有伤痛。
“那些黑暗妖物可要恐怖多了,”沉吟片刻瑟兰迪尔如是说道,“所以你更不能怀疑自己的能力了,莱戈拉斯,你的母亲在面对那样恐怖的黑暗力量时也仍旧勇敢坚定,你是她的儿子,应当与她一样。”
“Nana……她不害怕吗?”
“她当然会害怕,我的孩子,可人因恐惧而更加勇敢,所以你不必为你的害怕感到羞愧,敢于承认正视心中的恐惧,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勇者。”
瑟兰迪尔顿了顿,然后伸手轻轻点了点小精灵的鼻尖:“再说了,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愿了对不对,小调皮捣蛋鬼?浴血使人成长,”他鼻子里轻轻哼了哼,“这大概就是你的好老师菲诺所指的那个意思。”
莱戈拉斯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的嗓音已没有那么怯懦和忧伤:“Ada,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瑟兰迪尔忍不住笑了,就势轻轻揪住小精灵的鼻尖:“Ada当然生气过,可是对你生气不过是对我自己的折磨和惩罚罢了,你明白吗,小绿叶?”
“我明白了,Ada,”莱戈拉斯眼中的光泽又重新回来,“我保证我一定好好爱惜自己,不再轻易受伤使你担心了。”
“也不再偷偷跑掉了?”
“绝不。”莱戈拉斯扑上来搂住了父亲的脖颈,笑着说道。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凑近父亲耳边轻声说道:“Ada……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称呼,我想一直都用这个称呼——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好不好,Ada?”
这个傻孩子……瑟兰迪尔柔声说道:“当然可以了,小绿叶。”
“Ada,Ada,”小精灵晃着父亲的肩膀说道,“你再为我唱一遍那首歌,好吗?”
瑟兰迪尔温柔地抚过儿子洗去污垢的金发,能够重见儿子的笑容对他来说比一切都重要,只不过——
“当然可以,”瑟兰迪尔微笑道,“不过在那之前,绿叶王子得接受此次妄为所应得的惩罚。”
莱戈拉斯睁着无辜迷茫的大眼睛眨了眨——下一秒钟他就已经被父亲抱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在半空中短暂地飘浮了一会儿,便栽进了浴池中央,溅起满池水花。
“Ada!”小精灵呛了两口水,一边咳嗽一边抗议道。
瑟兰迪尔走到浴池边蹲下身来,以一脸不容反抗的威严迎上那张撅起小嘴的脸。
“想听歌就快把满身血污洗净,”瑟兰迪尔露出了威胁性的笑容,“除非你想让Ada亲自动手。”
小精灵先是一脸惊恐,随即却又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Ada你忘了我是绿叶夜盗者啦?”他冲着父亲做了个鬼脸,“你才抓不到我。”
说完他将身子完全浸入宽广的浴池之中,快速向一旁游去。
瑟兰迪尔先是愣了愣,随即又尽情笑开,眼中尽是无限的温柔和宠溺。
如果他的小绿叶能够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第16章 第六章 该怎样来爱你(上)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大绿林王宫里最喧闹不平的一天,所有在场目睹或耳闻的精灵事后都表示难以置信:国王陛下和王子殿下居然吵起来了,这简直比炎魔降临大绿林更不可能发生——然而它确实发生了,那凶猛激烈的争吵声简直堪比传说中炎魔的咆哮。
当然大部分过程中他们都只听到国王的咆哮声,绿叶王子一贯温和谦逊,就连在争吵中也无法压过对方的声音——这似乎也象征着他越不过对方的权威。
“所以说,”最后他费力地哽咽开口,声音既轻又疲惫,眼中已涌上盈盈泪花,“莱戈拉斯王子殿下只能在您的庇佑下过着安稳悠闲的平安日子,只能做您听话的好儿子,对吗,国王陛下?”
那冷漠责备的口吻刺痛了瑟兰迪尔的心,他收起一脸狂怒的神色,高昂的咆哮声沉淀为压抑的命令语调:“没错,这就是国王的命令。”
“谨遵国王的命令。”莱戈拉斯优雅而僵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忍着眼泪转身离去。
瑟兰迪尔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忍不住想要上前拉住他——可最后他也只是愣在原地,深邃的双眼中呈现出莱戈拉斯不可能看到的复杂神色。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莱戈拉斯已经四十岁了,尽管距离成年尚有一段时期,可逐渐成长的高大身材已与成年精灵无异,无论是体格还是优良的武技都可以媲美一名合格战士。更重要的是,按照大绿林的传统,无论男女只要年满四十岁,又具备相应能力,便可选择成为战士效忠他们的王——莱戈拉斯尽管尚未正式宣誓,却已经在王宫护卫队里任职了一段时间,可是更远一些的地方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他还曾有过不良记录。
所以当他提出想要调往北境巡逻队时,往事历历在目,再加上赌气般的倔强,终于可以说得上是最严重地触发了国王的怒火。做父亲的认为儿子太过年轻而经验尚浅不适宜调去最不平静的北境,而做儿子的则认为继续留在王宫护卫队里永远都无法获取父亲口中的所谓经验,最终瑟兰迪尔忍无可忍地提起了当年小精灵的那场灾难,几乎是立刻刺痛了莱戈拉斯那颗年轻而敏感的心。
年轻的脸庞露出受伤般的神情,颤抖的嘴唇不可抑制般地说出了那句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的话: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是什么国王的儿子。”
这句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