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来还是苦了百姓。这江山若能尽快统一,结束这乱世,对百姓自是一件好事。在明某看来,将来由谁做皇帝都无所谓。”
宁道奇看得出他正是由衷之言,赞道:“明兄此心真是大仁大义。如今隋室倾颓,社稷崩裂,天下明主尚未显现出来。老道此番找上明兄也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若老道功败垂成,还望明兄能守此仁义之心,为天下黎民尽自己的心意。”
闻弦歌而知雅意,凌风立即知道宁道奇的立场。
说到底,慈航静斋选择李阀为扶持对象,只是本着本门的利益。静斋是佛道两家结合的产物,但更多程度上倾向于佛家。以宁道奇为首的道门并不会真正地想与这群尼姑和尚穿一条裤子。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胡教大兴,佛道两家就争执不断,互相诋毁,一家在朝堂上占得上方后必会竭尽全力打压另一方。著名的“老子化胡说”就是佛道斗争的产物。
李阀得到佛道的支持,但将来如何分配两门的利益上未必能够取得一致。现在李阀的优势并没有显现出来,能否力压群雄,成为天下之主还是未知数。
与之相反,凌风的天下会在短短几月内已有横扫南方的局面,若得到宋阀的全力相助,最不济也可以与北方政权划江而治,也是定鼎天下的热门人选。宁道奇自是能拉拢就做些拉拢,反正不会浪费什么。
凌风知道,将来若得天下,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灭佛。自慈航静斋支持杨坚夺得北周政权后,佛教再度大兴,道儒两家遭受重大打击。其中儒家更是苦大仇深,各地乡学居然多有强行停止的现象出现。
现在天下各处佛教所占据的土地、人口与资产都达到一个恐怖的数量,绝不是统治者可以容忍的。
寺里的僧人们多数是只吃饭,每日念经参禅而不从事生产的蛀虫。在盛世还显不出其腐败,受些香火供养也罢了,而经此战乱后,整个国家人口锐减,经济衰退,就必然要面临处理佛门一事。旁的不说,单洛阳的净念禅院中佛像寺壁就耗资无数,敛财之巨,让人叹为观止。
由于佛道思想的冲击,宁道奇就算再大度,在这道统上还是不会退让的。他为誓言所迫而向凌风出手,已违本心。
“道长此次大驾而来,可算是当日观阅《剑典》的赌注?”凌风的八卦心理自然由不得不问。
宁道奇苦笑道:“不错。老夫为求通天之路而不得其门,所以去静斋观阅《剑典》。梵斋主与老夫做个赌约,若老夫可以参悟最后一招‘死关’,就算老夫作胜,从此静斋供道门差遣二十年。反之,老夫需为静斋出手三次。”
凌风打断他的话道:“道长这个赌约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十一年前。”宁道奇对他的问题有些讶异。
凌风奇道:“当时梵清惠已经是静斋之主了吗?”在他看来,梵清惠既是碧秀心的师妹,怎会那么早抢到斋主之位?
宁道奇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的这些心思不禁莞尔,哪有人对这些秘闻这么感兴趣的。笑道:“难怪明兄会有疑问。碧秀心是上代斋主的关门弟子,自幼被培养为圣女,而梵斋主则是半路出家,较之年纪要大上许多,但仍要称她一声师姐。至于梵斋主是如何坐上斋主之位,就非老道可以揣测了。”
凌风听得心下一凛,梵清惠真是这么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么?她与碧秀心之间有着怎样的怨恨,要在其归隐后仍设法破坏其幸福?抛去这些想法,说道:“道长请继续。”
宁道奇淡淡道:“不论是天道的诱惑还是兴盛道门这具枷锁的桎梏,老夫都不得不答应此局。结果世人都已知晓,不幸的是,老夫输了。”
凌风问道:“据江湖传言,道长观到最后一招时吐血而还,可是真的?”若传言正确,凌风猜测是否因为《剑典》只是女子可练的秘笈才导致此事。
“确有此事。”宁道奇直言不讳,侃侃谈道:“相传著写《剑典》的静斋祖师地尼自己也没有突破最后一关,老夫真是自寻没趣。若老夫所料不差,所谓‘死关’不过是其臆想所得。死关有佛家坐枯禅的意味,讲究的是舍弃肉身,心合天地,从而达到逃脱生死,不入轮回的目的。这与我道门所学相悖,完全不能参考。”
他无疑做了次亏本买卖,却没有如常人一样长吁短叹,显示其过人度量,只是内心有些不爽。
第173章 交手开始
凌风恍然,佛道思想不兼容,所以在天道求索上也截然不同,宁道奇没有达到借鉴的目的,反受其害。
佛家追求正果,求的是突破人体这具皮囊的限制,重的是精神的参悟。而道家追求长生,求的是天人合一,如列子所言凌虚御风,逍遥宇内,重的是肉体的永恒。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佛家大师坐化后,常有舍利留诸后世,而道家炼丹,固本培元,延长寿命。舍利中藏有高僧毕生参悟所得的玄理,可供后世弟子领悟,而道家一旦在体内结丹,意味着从此寿元倍增,有更多的时间感悟天地。
可以说,佛家修的是来世,道家则主修今生。
凌风体内的三婴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像是另类的生命体,偏近于道家的元婴,可与道家所说什么结丹成婴化神之类的扯不上边。道胎还好说,而舍利与魔种为何也会随之破碎成婴,并不是他凭借思考可得的范畴。三婴将来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凌风叹道:“道长应该知道,历来佛家昌盛后必然要面临一次覆灭之灾。当此乱世,佛教大兴。将来无论谁当家作主,都会有灭佛之举。道长还是趁此良机,择一明主为道门早作打算才是。老道何尝不知此事。老道正因有此名缰利锁羁绊,始终无法勘破最后一步。都道大道无情,老道仍是放不下。”
宁道奇缓缓起身,手中鱼竿的钓丝倏地卷起,绕了百来圈缠到竿上,连同竿一道被他随手插到空空如也的鱼篓中。
凌风苦笑道:“道长是要动手了么?”
他想到,既然是三次出手的机会,那么说明今次就是最后一回了,慈航静斋真看得起自己。
第一次是二十八年前逼郑乾归隐,从此困居襄阳;第二次是十几年前与石之轩比斗,拆散那一对恩爱夫妻。这一次后,宁道奇就是真的解脱了,说不定就可以迈出那最后一步,完成毕生的梦想。
宁道奇两眼望天,柔声道:“梵斋主给老夫的条件是务必将明兄留在大兴,老夫拒绝了。”
凌风理解,宁道奇本身毫无杀意,若强行逼迫他杀人的话,无疑会打乱他的道心。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但又要合乎本心,宁道奇修的是自然之道,而非杀戮之道。所以宁道奇拒绝这个要求理所应当。
凌风感兴趣的是他最后答应那老尼姑什么条件,静听下文。
宁道奇续道:“老夫所作所为无不潇洒随意,只有答应静斋的条件后才陷入诺言的泥潭,居然要违背本心而为,几为桎梏。”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望向他,“老夫知明兄非是大奸大恶之人,体内除魔门邪帝所修的魔种外,还有我道家的道胎与佛门舍利。自古同修三家所学者是绝无仅有,明兄若真可以将三者合一,必可成就为远愈老夫的存在,迈步那最后一关。”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郑重,“老夫爱才之余,还要告知明兄,三者一旦无法兼容并蓄,势必会酿成大祸,凶险之处,不亚天劫,明兄的心神会否影响亦未可知。”
凌风再次听闻“天劫”一词,心下奇怪,这是道家用语,但什么人才会横遭天劫呢?天劫是否如那些小说中所描绘的一样,天雷降下,直击修行者的肉身与元神?
这些他无从思考,遂点头受教道:“此中关节,明某自然知晓,多谢道长教诲。”
宁道奇笑道:“今日就让老夫与明兄切磋一番。若明兄无法入水遁走,就怨明兄运道不济,如何?”
凌风总算知道,静斋给了宁道奇极大的自主权,毕竟她们无法命令这位大宗师。可正因如此,宁道奇此言看似给了他颇大面子,实则是句废话,若他入水,宁道奇绝无阻拦他的可能,只能以无上玄功来搜索追杀。
相反,宁道奇却可以固守道心,从而浑无破绽,这样的他才是最可怕的。
若凌某人落败,纵是宁道奇不杀他,只怕他也经受不起大宗师的打击而伤重身死。
此举唯一的好处是,凌风不必再考虑想象中千里逃亡的生涯。一切恩怨是非都在这跃马桥上了结。
看着面前从容自若的宁道奇,凌风首次现出凝重之色,翻身起来,斜退半步,距水面反远了尺许。他若只想着逃走的话,明年的今日定是他的忌日。
无敌的信念才是他的真正支柱!
宁道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似漫不经心地道:“今天就是城破之日了!”
凌风骤然听闻此消息,以他的心境不由心神一震,随后立即暗呼不妙。
高手之争,就在一着之差,稍有不慎即可能是横尸倒地的结局,哪由得这般分神。
果不其然,在他心灵空隙的当口,宁道奇身形倏动,道袍在晨风中拂扬飘荡,推出一掌平淡无奇地击向他的面门,速度却迅捷无伦,柔和而莫可抗御的劲气像一阵长风般刮至。
更可怕的是,宁道奇此举充分利用了拱桥的地势。在这段短暂的距离里,他冲行的角度和轨迹与跃马桥的坡度有种浑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从高处冲下,与流经处合成一体,完全依乎天地之理。
宁道奇这等人物还耍这等手段,充分说明他对凌风的重视。能轻易从四大圣僧手中逃脱,这就足以将他的实力估计到三大宗师的级数,虽说这里面不乏四大圣僧大意的成分。
罡风疾劲,扑面而来,以凌风强横的修为仍感到耳膜给呼啸的风声刺得痛楚。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宁道奇这一掌的威力和速度。
毫无花巧的一掌,偏显尽了天地微妙的变化,贯通了浩淼宇宙的秘密。
在凌风的眼里,对方把桥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尽致,令他顿时感到自己像给孤立起来,变成对方与跃马桥两者之外的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