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老远远地停下,循着那快要彻底隐去的气息找到一户人家。那人家蓬门草舍,并不是什么富足人家。但屋舍收拾得整洁干净,看得出这户人家也算是勤快安乐。
可现如今,这户人家却像是有些慌乱。
两个汉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面色急惶,忧心忡忡。
龟老隐在一旁,只在这两个汉子身上扫了一眼,便扭头望着草舍里的一间房屋,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声。
接着,房中一个妇人抱着一个襁褓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笑看着院子里的两个汉子:“。。。。。。是一个大胖的娃儿呢。。。。。。”
她将手里的襁褓交到其中一个汉子手里,指点他动作。
龟老神念一转,在院子中央显化出身形:“不知可否让老道看一看这小儿?”
他这一问惊住了院中的所有人。他们扭头望过来,见了龟老,心下都是一惊。
几人面面相觑之后,那抱着襁褓的汉子愣了很久,将手里的襁褓又转回给稳婆,手忙脚乱地整理了衣裳,上前学着村子里唯一的那个秀才作揖见礼,恭敬地问:“不知老仙长从何而来?”
他态度恭敬,神情忐忑,但动作很生硬,一看就知道不习惯。唯一可取的,就只有诚心一项了。
也不怪他,他在这村子里长养到现今岁月,孩子都已经出世了,但也没有见过如此仙风道骨的人。而且,龟老出现得太过突然,让人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中人。
天元界里门派繁多,修士数量不少,又经常在各处寻找有灵根的童子入道,仙人之说盛行不断。再说,面对长生大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无动于衷?
只是这汉子心里头也很是忐忑。这样一个老神仙一样的人物,突然在夜里出现在他院子,又说想要看一看自己这才刚下草的孩儿,是要干什么呢?
汉子埋头暗自琢磨着,想到刚刚还在自己怀里的孩子,心里不知是喜是愁,但到底态度却更恭敬了。
龟老看了他几眼,脸上笑容慈蔼,但看在汉子眼里,却更是莫测高深。
他单手向前一伸,虚虚扶起身前半拜的汉子,只道:“老道自中天而来,路经此地,忽然心血来潮,知是此地有人与老道有缘。又闻善人家喜得麟儿,便过来看一看,打扰善人家了。”
他说得客气,但汉子大多不懂,只听闻什么中天,什么有缘,待要再拜,又拜不下去,还有一股力将他拉起,当下有些懵懂,又有些惊慌。
一旁的稳婆和另一个较年长的汉子倒还有些见识,如今在一旁看着,心下都是惊疑,面色更加谨慎。
那年长的汉子向前一拜,插话让汉子请龟老入屋,而那稳婆在一旁抱着襁褓,也跟着一道往里走。
但那年长汉子一拉稳婆,稳婆心神才算是定了下来,将那襁褓交还给汉子,随着那年长汉子一起退出去。
那屋子里就只剩下龟老、汉子和那在汉子怀里的襁褓小儿了。
汉子请龟老坐了,又念及方才龟老的话,紧了紧手里的襁褓,终还是抱着襁褓凑到龟老跟前,请龟老细看。
龟老本来就有意要细瞧一瞧这个秉承大气运出世的孩子,便也没有推辞。
这小儿虽然还在襁褓,但确实是个灵透的,居然在龟老打量他的时候睁开眼睛看了龟老两眼。
龟老睁着一双灵眼细看小儿头顶半寸,看着小儿那隐隐盘旋的紫色气运,又细细打量了小儿那完全看不出来的眉眼。
汉子小心地抱着襁褓,张嘴结舌了半日,来回拿捏了很久,才小心地问了:“老仙长,可是我家孩儿。。。。。。”
龟老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仔细想了很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善人家墨迹,你这孩儿身具仙根,资质卓绝,乃是我道中人。只是,老朽看他命数,确实煞气缠身,只怕日后争斗不断,仙途坎坷啊。。。。。。”
龟老一片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得汉子心头一阵揪紧。
但龟老其实也没有说谎。这天元界中的修士,哪一个的修真路是平坦安顺的了?哪一个不是在争斗中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的?而且这孩子身具大气运,乃是应劫而生,日后注定在两界相争之中入道拼杀。如此之人,道途哪里会是平坦得了的?
汉子被吓住了。他紧了紧环着襁褓的双手,问道:“老仙长,如果我孩儿不入道。。。。。。”
和成道长生相比,他宁愿自己的孩子安安稳稳长大,平平顺顺地过一生。
龟老长叹一声,摇头道:“天意如此,哪里能避得过?”他看了看汉子的面色,“如果这孩子真不能入道,只怕他就活不到弱冠。”
许久之后,龟老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来到院子中央,身形一晃,整个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汉子抱着襁褓站在门边,看着空荡荡的院门愣神,一只手牢牢地护着襁褓,另一只手却是紧紧地握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九宫龟壳。
龟老回了中天宝库,归云子也已经回返,真拿着那卷图卷出神。
龟老在一旁坐下,两人相对无言。
很久之后,归云子打破了一室的沉默:“如今气运流转,应劫之人纷纷降世,只怕两界相争的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龟老点头,却还是没有说话。归云子也没想着他应,只是转头望向中天宝库深处:“顾不知道,他到时能不能及时出关。”
龟老看了他一眼:“放心吧,他绝对误不了事的。”
两界相争,天地齐力厮杀,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在中天宝库里头悠哉悠哉地闭关静修。
龟老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久经岁月,又擅长天机演算,对于天地的打算,就算不曾通晓,也能知道七八分。
这曾是陆尔几近跨出最后一步的陆散,分明就是天元界的底牌之一。天元界天道又岂会置之不用,任由他闭关静修?
归云子不是很明白,但见龟老这样笃定,也就没说什么,转了话题:“龟老,你擅推演,不知。。。。。。那异人在这劫数中,会如何?”
林定只有金丹期,修为实在太低。如今劫数将至,日后两界相争,也不知道地堏界那边会有些什么手段。虽然说异人不死,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另有手段?
龟老看了他一眼,暗叹一口气。他那弟子命途渺渺,跟那陆散一样,都是蒙了一层纱的,哪里能够看得透。
“放心吧,异人都不会有事,反倒还会有一场机缘等着他们呢。”
至于是什么机缘,龟老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也能推演出来。
闻言,归云子无声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至于机缘什么的,归云子压根就多没在意。
经了这么多事,归云子也只求林定平安无事。别的,都随意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时光须臾而逝,转眼间便是二十载的光阴过去,落霞城林家的静室里,林定一人端坐在蒲团上,身侧不远处的一个香炉里飘起缕缕淡香,而他手里托着一个半透明的圆球,圆球里,隐隐像是一方天地。
细眼望去,这方天地却并不完整,甚至可以说是残败。天空荒蒙,只有天光不见日星,没有浮云,不见天幕;大地崩毁,沟壑重重,伤痕累累,不见山峦不见水河。这一片天地,历经这么多年,只留下大半的法则,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饶是这样,这方掌上神国,对林定来说还是一件万金不易的至宝。
如今,林定将这方天地捧在手中,静心炼化。这方天地感应旧主的气息,也泛起荧光积极回应。虽然这荧光浅淡至极,但也绝对让人忽视不了。
不过说是炼化,不如说是林定正在极力引动这神国残存的那一缕灵性,要在那一缕残存的灵性上重新刻印下他的印记。
也幸亏这方神国是林定当年之物,就算林定如今的修为不过金丹,也不至于拿它毫无办法。但就算是这样,林定现如今也只能拿出水磨的功夫来了。
此刻,林定专心闭关炼法,不断用气息浸染这番神国,恰在玄妙之时,就要牵引出昔日神国留存的记忆,却有一股亲切担忧渺远的气息如水波一样渐渐荡入识海,瞬息间将整个识海环抱起来,温柔得如同一个母亲。
一时间,林定心底一股眷恋狂涌而出,还未待他回过神来,便已经彻底占据了他的心神。
地堏界!
林定心神一凛,神识如潮水般退出掌上的那一方神国,陡然睁开的眼睛有那么片刻的失神。
地堏界啊。。。。。。
天元界四极洞天和中天宝库里,近四十位大乘期修士俱都睁开眼睛,抬头仰望天际。
天元界此刻乃是深夜子时,夜幕黑沉,弦月如钩,夜幕之上不过是零星几点星子。但就在诸位大乘期修士的目光中,无边的夜幕之上,无数星辰陡然现身,星光大放,映照天地,其中,犹以那一轮满月为最。
月光皎皎,星光熠熠,转眼间竟将这黑夜换做白昼,天地大亮。
在这些光亮中,那无边的天幕之上,竟然多了一片世界的虚影。虚影浅淡近无,并不看得大清,稍一不留神还以为那不过是一个错觉而已。
可这天元界中但凡修为到达渡劫境的修士全都能察觉到,在天地的另一边,有人正朝着这边望来,有掠夺,有兴奋,还有悲悯。
细细数过去,居然也有那么三十来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大放的星光收敛,星辰隐去,独留了零星的那么几点,和着那一钩弦月点缀天幕。
随着星隐月换,天元界天地重又被夜幕笼罩,归于寂静。
而和天地一并被夜幕笼罩遮掩了去的,还有和他们对峙的三十多道视线。
天舒子看着那依旧漆黑的夜幕,扭头看着众人,目光沉冷。
“诸位,”他的声音很沉,“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面对这样的事实,众人都只能保持沉默。
“那么,诸位准备好了吗?”天舒子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天元界,准备好了吗?”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一个都没有放过。而他的视线所到之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