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琴馆一灯如豆,有沧桑男子削瘦的身影拉长了投在窗户上,袅袅琴音在清冷的夜,染上何人悲戚。
优美的旋律,不柔和不张扬,细细碎碎,却极是动听。
真正的北弦诀,是令华枫那般冷至骨血的男子亦微微动容的琴曲。昏黄烛光下坚毅如冰的黑衣杀手,刀刃般的薄唇浅抿的弧度,几乎消融于夜的浓黑。
只是琴曲。
颜双轻轻吮去我指尖的鲜血,拥我入怀,迟疑着仍是开口:“千色,我不喜欢这首曲子。”他伸手抚上我的眼,我的脸,声音温柔而隐忍,“我几乎以为,你会哭着,消失不见。”
极乐城,似乎是一个可以安定的地方。最美丽的花雨,最璀璨的星月,最华丽的城楼上最倾城的舞曲。
火凤羽衣,君临最华而美的服饰。华枫赌尽火凤身家,只要了三样,却有其二是要给我的。
我记得我对它的第一印象是比嫁衣还嫁衣,心底竟是难掩的欢喜,表面上却仅是死死地瞪着华枫,而我明知那样瞪他极有可能再被吃一次。
妖月舞者,魔琴使北弦与妖月之女,君临唯一的百级妖舞使,千古魂灵,血月为衣,容颜绝世,舞曲倾国倾城。
有人说,她是为了她死去的爱人而舞,她所穿的红衣,便是她的嫁衣;也有人说,她是为了极乐城死去的城民而舞,为他们抹去生平执念,早日安息。
我记得颜双说过,妖月的舞祭,极美。
扬了扬火红衣袖,妖异似血的羽翼暗纹在愈浓夜色下泛起隐约金芒。
宛如描金之笔,勾勒出美妙之中绝妙的骄傲。
我记得颜双说过,君临里已认主灵器仍可以被爆掉与遗弃。只是前者几率极小,后者没有先例。他给我举了个幸运菜鸟的例子:因为性格讨喜而被出生地村长送了根下品灵器翠微箫,也就带在身上晃了几天,惹了麻烦无数,最后被一群人轮了两百多次爆了出来,君临时间近一个月无法上线。
我记得我遗弃了它。我记得半小时前,幽鳞戒里没有如此火红的影子。火鹤蛋给了优歌,鹤火结晶想必已经不值钱了。
那个在半途擦肩的黑影,指尖相触,心口相贴,那般熟悉的冰冷的气息,再多不舍,却终是放手。转瞬之间。
“别回头?。”
不是“对不起”。更不是“跟我走”。
于是我的回头,便再没回过头。
看一看火凤羽衣的属性。
火凤羽衣(附魂):上品灵器,敏捷+50,物理抵抗+42%,法术抵抗+38%,火属性法术防御90%。火凤附加:辟邪:暗系法术攻击伤害抵抗80%,8%几率无视伤害。魂契主人:亡石千色。
没有多大感觉……附魂是什么?
一路心思拐了数个弯,弯弯折折后我终于觉得头有点晕。
举起血肉模糊的双手,看着晶莹七弦泣血微颤,血滴落于暗红色琴身,染得三尾凤翎似彼岸曼珠花叶,血迹缠绵渐远,晕黑苍翼青色绡锦。
骤然消停的琴音弥留大片寂静,我看见苍翼稚嫩的小脸划过颗颗晶莹泪滴,无声陨落,染血为珠。
加了我一点幸运的珍珠,彼时我以为是糖果。
我以为只有鲛人才会织水为绡,泣泪成珠。
我终于明白苍翼为什么不哭。
可是,印象中,苍翼已经哭过两次了……好吧,第一次被华枫折腾得哪还有心情去顾一个小奶娃的眼泪,第二次眼睛瞎了身下还是数寸的柔软狐裘,锦雁锦砂扶人也扶得殷勤……说到底,仍是我自私的借口。
因为我甚至忽略了,苍翼并不是玩家,甚或一个普通的君临生灵了。
苍翼紧咬的嘴唇在对上我视线的瞬间开始颤抖,脸上的泪被胡乱抹去,却流得更多。半凝结的珍珠柔软而弹性极强,有几粒溅到穿着纹了金色雷电的紫袍少年脚下,少年颇好奇地弯身拾起,法系玩家特备的护身短匕浅浅地咬入苍翼白嫩的小脖子。
“主人……”苍白的嘴唇翕合,微弱地唤出两个字。
那一刻,苍翼,你还想说什么呢?
“啧,好东西呢。”少年精致凤眼的弧度微微上扬,眸中贪婪毫不掩饰,反倒多了份率真的味道,伸手又捡了几颗,便直直将手接在了苍翼胸前,染了血的珍珠碰也不碰。
我冲苍翼摇摇头,小奶娃再度咬紧下唇,却不再哭了。
仅接了四五粒珍珠,少年也不恼,笑得妩媚中自带一份清新,“也罢,好东西多了可就没那个意义了。”似是自我安慰,将珍珠收了起来,另一把匕首却贴上苍翼精致的小脸,“况且,我也挺讨厌只会哭的宠物。”
“倾乱。”我自齿缝间唤出这个名字,我想求他放了苍翼,话到嘴边,却连词调全换了,“你不是,应该正好好享受新主人的爱鞭么?”
倾乱兀自打量着苍翼,刀尖顺着目光缓缓游移,似是不忍毁了如此精致的皮相,仅是游移而过。然而他轻叹,“这般标致的人儿,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可惜跟了个连宠物都做不好的主人——不如随了我,将你调/教好点,相信主人不介意收个娃娃……不过,怕是一次就会碎了吧~”暧昧上扬的尾音,伴着苍翼凄厉的尖叫,银芒流转间我本能地护住双眼,可不知是倾乱挥刀太快还是我的手真的痛到麻木,眼睁睁地看着流星炫了双目,血色铺天盖地开满我的眼睛,有粘热的液体流上脸颊,我在寒意抽离的下一秒抚了上去。
较于天劫九雷与胎死腹中之苦,这一刀下来,系统半声都没吭。
我可不可以说我真的坚强了?
“你想怎样?”将凤尾琴收入幽鳞戒,我平静无比地询问。翻出一粒龙回丹,却被劈手夺去。
“看来你的好东西不少呢。”倾乱轻浅至轻佻地微笑,眼神如火地在我身上游移,啧然,“火凤羽衣竟然附魂成功了……可惜了,不然我不介意多动几次手呢。”说着便掩唇格格笑开,“墨染,虽不愿承认,但你真是配极了这火凤嫁衣啊……嗯,你还是瞎了眼比较顺眼。”笑够了,正经几分,柔声提议,“将龙回丹全交出来,再到城墙上跳一支舞,好好祭奠了你的虚拟情郎,我便放了这小娃娃——心思像女人似的转了那么多,你再弹下去,可就真的无人欣赏了呢。”
“玲珑心么。”取出龙回丹递出去,我嘴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而染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鬼呢!”
“还好还好。”倾乱伸手取走,笑得相当欢喜,“我不过取了点巧逃过你三次刺杀,第四次落空可不干我事,只是主人瞧上的宠物,可没那么容易人鬼不是。”
我拂袖收手,另一只手放入迎上来的人的手心,转身间的弧度挑得讥诮而暧昧,“尧情,那个时侯,你才十二岁吧。真可惜,没有一次就碎掉呢。”故意地将尧字咬成了阴平。
“我想你最好含两粒药。”倾乱继续笑得似乎开怀,“让血一直流着,舞也给我跳好点,我想我会喜欢你泣血而舞的动人模样,各位城主也会,至于我手中的刀……便看你表现咯!”格格的笑声染上丝丝疯狂,一点不觉做作假装。
我握紧拳,转身后深深垂下眼睫,绵长地呼吸吐纳,心底一片抑郁的快意。
离开与舞祭?季冰扬,尧情,你们也如华枫一样,将我当做白痴了么。
☆、第六十章 舞祭
君临是个热闹的世界——至少在现实里,除了平地阴沟或顶端宴厅,附加一个英译为sex的目的,人与人之间热烈的交际,由我所见所闻,只觉退化过度。
于是早便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那些嘈杂的惊呼、尖笑,受伤的呻/吟、哭泣,无聊的议论与任何无意义的眼光,甚至拍照新闻什么的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实质伤害的种种,理所当然无视。
黏在身上的充满了欲望与征服的目光让我有被口水窒息的恶心感,他们的声音并不大,杂七杂八的品头论足提问解答,惊呼,尖笑,阿谀,诅咒,一片不堪的嘈杂。
但我知道,真正观看表演的人,不会吭声。数十道危险气息,隐匿于或尖锐或平静或狂热的目光中,令我指尖都在颤抖的,却是极远处隐约投来的毫无温度与感情的冰雪视线。
彼岸非夜。
腹部传来尖锐的痛感,我将左手轻轻按上去,步子仍然从容大方。谁也看不出的虚浮。
苍龙城南城门,数十丈高墙,高墙上一个应该是处罚死刑犯的大型石台。
扶我上来的男子塞给守城士兵各一袋叮叮响的金币,士兵们乐呵呵地将我领到石台上,石台边缘的灯依次亮起,然后他们退开,接着便传来大型轴轮被转动的声响。我安静地立于石台中心,感受脚下沉闷的震动,惨白炽烈的光直直打在我身上,有种无所遁形的绝望之感。
这一切,不是我要的。但我无任何抵抗的心情。或许潜意识里,这样的处境是意料过甚至期待的。
苍龙城的城楼并非最华丽,我的舞一定谈不上最倾城。倾乱出现之前,这一舞或许是独为颜双,对他们来说,却全无意义。
石台有沉积又冲刷后淡淡的血腥味,纠缠在鼻腔肺腑,呼之不去。
在光暗灵纹引导下无意识融入七杀七惑的北弦诀,是绝对不分敌我的魔音。世间的诱惑罪愆,所听之人,没有圣人。
所以当苍翼翡翠迷离面泛粉桃嘴唇却紧咬出血来,当倾乱一脸幽怨迷恋地跪在苍翼身后,攥着匕首的五指指节发白而颤抖。那抬眼刹那间无力的眩晕,一时半会,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石台缓缓上升,没多久便停了,我想是最便于城里城外一同观赏的高度。
我感觉世界越来越亮,以致笼罩我的灯光柔和许多。
我听到嘈杂渐渐小了,却越来越细密绵长。
就像一个巨大的肺,他们争夺氧气,他们欢欣鼓舞,他们将加了自己一氧化碳的氧化物慷慨地喷给我。
我的脸上有个季冰扬无可奈何的面具,他平静地看了我很久,他笑得无澜无波,他问我,“是不是我再如何对你,你都是这个样子了?